☆、天灾
宝德十九年,九月廿四日,禁宫之内传出消息,宝德帝身染恶疾、无力回天,于寅时三刻殁。
宝德帝驾崩的事宛如一颗巨石,投入原本就动荡不安风谲云诡的都城中,登时城内哗变,民心大乱。大皇子被废,二皇子整府被屠,三皇子不知所踪,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皇朝该如何延续下去?
就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氛围中,北定王以独/裁之姿,强势入主朝堂。又有北定王一派的言官建议周家皇权不能旁落,如今宝德帝没有可以继位的子嗣,便应该自兄弟中选人为帝。众所周知,北定王是宝德帝的胞兄,故而是新帝的不二之选。
此言一出,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朝中以平阳王及一些老臣为首的反对派官员们带领着大批士子于宫门前静坐,高喊着“迎明君,拒狼王”的口号,认为应该将废太子迎回来登基,坚决反对北定王为帝。而北定王一派则认为,废太子是先帝所废,纵然先帝驾崩,他的旨意也不可违拗。
朝廷出现如此极端的两种对立阵营,别的地方倒犹可,受到直接影响的便是都城。百姓们都悄声议论着新君的归属,深怕站错队将来新帝上台会将那些反对自己的人都咔嚓掉。一时间就连都城的天都仿佛是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朝堂上如此僵持着,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三日。
“李统领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北定王焦虑地踱来踱去,“他的人为什么还没到!”伴随着低吼落地的还有一块瓷镇纸,哐当一声被砸了个粉碎。
并非是他不够冷静,而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了,五天前他就命令李统领带着泰安郡的人马出发,算算时间,早在前天就该到了。昨日等了一天,今天又是一天,就算是爬的他也早该爬来了!
就在这时,手下忽报:“王爷,不好了!”
北定王抬脚就将暗卫踹得滚了两滚:“好好说,一惊一乍的像个什么样子?”
那人战战兢兢地磕了个头:“不是小的一惊一乍,实在是大事不妙。李统领派人送来口信,泰安郡突发山洪,马匹被淹死大半,士兵们都被困在城里出不去了!”
北定王猛然站起身,连椅子也撞翻了:“你说什么?”
此时的泰安郡已是一片汪洋泽国,这场恼人的秋雨仿佛一刻也不曾停息,谁也没有料到在大军开拔的前一天晚上居然会爆发山洪。就在众人酣眠的时候,洪水雨水混在一起,悄然覆盖了整座泰安郡。等到他们自湿漉漉的床铺上醒来,早已被围困得动弹不得。
而在虎牙山上,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磅礴巨浪兼天掀起,正是一派壮观奇景。洪水崩山排闼而来,以弥天探地之势轰然倾泻,一逞造化之威,整座虎牙山几乎都为之震动。就在这汹涌骇人的洪水之侧,静静立着十几个身影,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正是秦眠。他们是这场奇景的设计者,就是他们,亲手创造了这场“天灾”。
暗卫们望着壮阔的山洪,心底不由得各自发出叹息:这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天灾”也可以是“人祸”;原来只要方法适当,他们也可以创造出堪比造物主的大场面来。但此刻看着被水淹没的泰安郡,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骄傲自己所作出的事情,还是该为之羞愧。
“无需愧悔。”秦眠看出他们脸上的愧色,淡淡解释道,“水量不大,不会成灾。”
水量不大?
轰鸣的洪水奔涌而过,暗卫们面面相觑,就是说这已经是他将水量调小之后的结果了吗?如果没有降低水量,那这一城的人,怕是活不下来了吧……
“任务完成,我该走了。”朝暗卫们点了点头,秦眠自认为师父交待他帮小七忙的事情已经做到了,便径自寻路下了山。他与龙三不同,龙三是个最淘气不过的,又素来爱扎个堆凑热闹,有龙三与小七一道也可以叫人放心。而他则志不在此,也不喜与人同行,只好往浩瀚江湖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另外一边,白七、叶凛、龙三、萧寻四人星夜奔驰,在离开鬼荒城的第三天傍晚赶到了云叠山。而这一天,也正是白七与无不知做出约定的第五日。
“你真信那老头的话?”龙三翘着脚躺在一块大岩石上,仿佛一只鲸鱼一般,噗噗地向上吐着瓜子壳。太阳已经落下,云叠山脚荒无人烟,连座山神庙也没有,他们今晚只能随便找个空地露宿过夜了。
“自然是信的。”白七抱来一些干柴,生起了火,“他一个老前辈,何至于要骗我这个小姑娘呢。”
萧寻听她这戏谑的语气,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个小姑娘可比很多老前辈都要厉害。”
龙三轻嗤一声:“年轻人不要太过膨胀了,又不是没吃过亏。”
他指的是发生在荡剑山庄的事情,白七想起唐不甩,顿时心中一窒。
也不知道小唐他怎么样了……
一夜间失去了双亲,在唐门想必会举步维艰。唐门家大业大,族规更是严苛,他们从来不看重生前的功绩,只看家主能否给唐门带来繁荣。一个已逝家主的儿子,必定不会得到什么太好的待遇。唐不甩的几个兄弟姐妹她也认识,唐湖露是个锯了嘴子的葫芦,最是一问三不知的,性子也柔弱,当不得用;唐包子脾气倔,又是个爱惹事的闯祸精,唐彬夫妻还在的时候就总是让唐不甩给他收拾烂摊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成熟起来;至于唐心诞,白七离开唐门的时候她才刚出生,实在是太小了。这样看来,唐不甩身边连个靠得住的得力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太教人担心。
“别想太多,”萧寻也听说了唐不甩的事情,安慰道,“他也快弱冠了,是时候独自面对人生了。我爹娘死得早,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早就一个人闯荡江湖了,不也好得很么。”
“你跟他可不一样,你这么皮糙肉厚的,”龙三又来泼冷水,以一种集市上买猪肉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眼萧寻,看得萧寻眉尾直跳,“当然没关系了,可人家小唐从小就是唐门少主,如今骤然从云端跌落,光是这落差想必就够他难受的了,更何况还有物质上的差距,还有旁人的议论与……”
“好了,别说了。”白七打断龙三,“师兄,你的意思我明白,等到此间事了,我就往唐门走一趟。”
萧寻一把将龙三从石头上揪下来:“你这个人,讲话怎么连个弯也不会拐,小七原本就很自责了,你又偏偏往她心上戳。”
龙三懒洋洋地往火堆里扔了一把瓜子壳,便只见火焰“腾”地明亮起来,映得他的脸都是一片金红:“你这么个直肠子还知道拐弯?”
萧寻被他气笑了:“是啊,连我都知道拐弯,你怎么反倒苛刻起来。”
龙三眼底的光线随着火焰一跳一跳地闪动,侧脸的轮廓优美中透露出危险,如同神话中某种强大的妖兽露出一角。他难得简练地只说了一句话:“因为我是她的师兄。”
因为是她的师兄,就有责任教导她,指引她,这不仅是他作为师兄应该做的事,更是师父让他来帮忙的目的所在。
小七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从小就跟在师父身边长大,她睿智、果断、自信、善良,但有个词叫做过犹不及。过于果断和自信的后果就是固执与自负,过于善良的后果就是会被人利用和伤害,不管她有多么聪明仍然是个不成熟的孩子,虽然小七有很多优秀的品质,也足够冷静和稳重,却仍旧不够强大。
她的心里有太多柔软的地方,这没什么不好,师父也希望小七成为一个心里有爱的人,而不是当一个过客冷眼看着这个红尘。所以在这个成长的过程中,她需要一个人来指出她的错误。譬如水淹泰安郡的决定,譬如荡剑山庄的疏忽。在荡剑山庄的事件里,她的心理被夜阑宫完全掌握了,但她却没有意识到这点。这是她的失误,因之造成的后果她也必须要接受和面对。
龙三伸了个懒腰,瞥见萧寻似懂非懂的眼神,坏心眼地一笑:“你这种糙汉子怎么会明白有妹妹的好处呢?”
萧寻见他来劲了,顿时失笑:“小七难道不是我的妹妹?”
“哎呀哎呀,你肯定没有见过小七小时候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就这么巴巴地望着你,哟哟哟看得人的心都要化了。”龙三得意地睨他,“摔疼了就趴在我膝盖上让我给她擦药,乖得呀……咦,你这是什么眼神?”
什么眼神?萧寻恨恨地磨着牙:“嫉妒的眼神!”
龙三哈哈大笑起来:“给我捏捏肩我就给你讲讲小七小时候的事儿,再捶捶腿我还能附送你她小时候丢脸的事,可绝对不亏。”
“哦,是吗?”萧寻的神情忽然变了,变得有点幸灾乐祸,“丢脸?怎么丢的?”
“那是,我跟你说,小七儿小时候啊……哎哎哎痛痛痛痛!”龙三原本眉飞色舞的脸皱成了一团,“谁在捅我的灵台穴!”
怒气冲冲地转过头,龙三对上了白七似笑非笑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龙三是真正的以兄长的身份在引导和指导着小白的,毕竟小白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成长。
萧寻独自闯荡惯了,而且毕竟和小白认识的时间并不是太长,让他做这种工作肯定是不行的。
叶凛就更不行了,一个忠犬除了打架还能指望他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