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家人到最后,她谁也守不住
第45章家人到最后,她谁也守不住
林枕溪长着一双很适合拿手术刀的手,十指细而长,骨感略重,肤色也白,暗红色的血液溅上后,像汁水泼在无瑕的宣纸上,有种诡异的糜烂感。
曾有同期评价她,要是借用她这双手去拍个解剖特写,放进犯罪商业片里,一定会非常卖座。
也正是这双手,曾在实验室解剖过无数的小白鼠,缝合过无数的创口,但今天是她第一次知道被手术刀划破脖颈原来是这种感觉。
鲜血涌出的霎那间,带来的并非疼痛,而是冰冰凉凉的触感。
她从清醒到陷入昏迷的过程也比想象中的要长。
麻醉起效后,她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见自己的身体不断缩小,变成五岁孩童的模样,被林靖航和纪明兰一左一右牵着坐上旋转木马。
她盯住伞状顶棚,想象自己变成世界的中心,身后的木马和马车都在追着她跑,跑着跑着,她也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那是越过成人分界线的她,她松开马尾辫,将长发熨烫成时髦的波浪状,穿上十六岁那年买的泡泡袖连衣裙,银灰色的蝴蝶结藏在每层褶皱里,被灯光勾勒出流水的波纹,也映亮了站在门外耐心等待着的少年的脸庞。
她像欢乐的雀鸟一样,猛地扎进他怀里,深深嗅他身上清爽的气息。
擡头的动作因充斥着眷恋,显得异常缓慢,定格的那瞬间,对上他含笑的双眸。
“真漂亮啊,林听。”
梦里的裴寂微微低下头,两个人离得更近了,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交缠的呼吸预示着什么。
他给了她机会躲开,但她没有,反倒踮起脚尖。
到这里,都还是个好梦。
直到她抛弃林听这个名字,给自己戴上“林枕溪”这层假面。
裴寂还是原来的裴寂,连向她提出分手时的语调都是平和温柔的。
“我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我都希望你能提出来,但你总是把自己的需求一降再降,一味地去迎合我的喜好,这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如果分开能让你快乐自在些,最好还能做回自己,那我们还是不要继续在一起了。”
纪明兰也在这时松开了她的手,慈母形象变身成张牙舞爪的恶魔,她压榨她,还要指责她软弱无能,这辈子都斩不断她们之间血淋淋的脐带。
她还梦到了洛珈,洛珈躺在绿草地里,张了张嘴,应该是想对她说什么。
离得太远,她听不清,等她朝她走去,洛珈一下子碎成了泡沫。
惊醒的下一秒,林枕溪喉咙一片干涩,发不出完整的字音,颈部创口传来刀割般的刺痛。
方梨昏昏欲睡之际,打眼到,意识瞬间复苏,着急忙慌地问:“你可终于醒了,怎么样?算了,还是先别说话了,我替你叫医生。”
林枕溪调动全身力气去抓她的手,结果只蹭到她衣摆。
医生进来简单做了个检查,林枕溪依旧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几天几夜,醒来天还是亮的,光线刺眼,带出她眼底久违的潮湿。
方梨今天要上班,只能抽空来看她眼,来得巧,正好又赶上她清醒的时刻。
林枕溪状态好了些,喉咙里的铁锈味还是重,像声带遭受过巨大损伤,嗓音晦涩难听到极点,“洛珈呢?”
林枕溪半眯着眼,视线模模糊糊的,但还是没有错过方梨脸上转瞬即逝的躲闪之意。
她一懵,很艰难地找回自己声音:“她走了吗?”
方梨想骗她,又不忍骗她,别开脸说:“你在手术室抢救那会离开的。”
“什么时间?”
“7月6日,下午13:48。”
在梦里将一片生机压在身下,笑得一脸招摇的女孩,却在现实里被静止成单调的人物相片,林枕溪体会到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把方梨吓了一跳,正要去摁服务铃,她莫名其妙又平静下来,对着天花板发呆。
很奇怪,人明明近在眼前,看着却又像遥不可及。
方梨下意识去抓她的手,比想象中的还要冰凉阴冷,仿佛一团毫无生气的息肉,半天都捂不热。
“对了,在你昏睡的时候,被你救下的孕妇来看过你,她家人也在。”
林枕溪无动于衷,直到“家人”二字扑进耳膜。
大脑出现的空白很快被纪明兰惊恐的表情和后退一步的动作占据,所谓的“抛弃”一下子变得具像化起来,反反复复又开始提醒她,曾经带给她美好的母爱在这十多年互不干扰的生活里,究竟变得有多廉价。
林枕溪是早产儿,纪明兰当年冒了很大的风险才生下她,流的血染红了整张产床。
这是纪明兰的荣誉。
二十八年后的林枕溪也用自己的孤勇和纯善换来一枚舍己为人的崇高勋章。
只是这样的勋章在纪明兰看来,无异于一滩污秽,她避之不及,生怕溅到自己身上,弄脏她那一身抛弃骨血换来的体面华服。
方梨盯住她手腕上细密的疤痕看了会,哑着嗓子开口:“你家里人有在荆海的吗?这两天就让他们过来照顾你吧。”
“我在荆海只有白露了。”
“那朋友呢?”
林枕溪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的,不用别人特地来照顾我。”
她要真这么有数,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