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廉贞面上微微一僵。
偏偏那小贩于察言观色上一窍不通,见廉贞不说话,还以为是他面皮薄,连忙又劝了几句,“公子别嫌这童子尿脏,这可是现在人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啊!现在家家户户都藏了不少童子尿备着,我家要不是有四个大胖小子,还每天给他们灌水,也拿不出这么多童子尿出来卖啊!”
廉贞在周围人的目光下,有些尴尬地摇头走开。任那小贩如何挽留都不敢再回头,而在他走开后,立刻有数个妇人围了上去,一人一碗将那童子尿抢光了。不止如此,他们一边买一边七嘴八舌地嘀咕,“这年轻公子就是脸皮薄,童子尿怎么了?我家老头子还喝了呢,现在童子尿多难得啊,他现在不买,以后有的是后悔的时候。”
显然这些人没一个认为那看着贵气的公子还是个童子。
廉贞:……
他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停顿了片刻,而后继续向前走。他本是前来查探一番这座大城中除了行尸外有没有其他隐藏的邪物。未料邪物没找到,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曾经临诀招待他住下的那座宅院。这座宅院不大,就落在一处安静的小巷内。
看着那门上刻着的“临”,廉贞不由心中一悸,他也不明缘由,只当是被临诀骗太多次了,导致现在见了和他有关的就忍不住心悸。
他暗暗摇头,正欲转身离开。那座宅子的大门忽然就打开了。身着藏蓝色箭袖长袍的青年男子从里头出来,恰好对上廉贞的视线。
这人是……傅绥。廉贞也是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来,只因眼前这人和一个月前相比,实在是相差太多。
一个多月前的傅绥,英姿勃发,双目清明有神。而现在的他,满面胡渣,双眼空洞,腿还断了,只能靠着拐杖行走。
见到廉贞,傅绥死寂的双目陡然一亮,他甚至忘了自己如今断了腿,推开身边的人就冲了过去,却在中途就狼狈地摔倒在地。
“庄主!”方才搀扶他的人下了一跳,连忙扑过去扶他起来。
廉贞见他的眼神疯狂偏执,眉头不禁一皱。
“连道长,我义父去了哪里?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傅绥的义父不就是临诀?他的身份竟半分都没有告诉这个义子?廉贞微微有些诧异,他问道:“你不知道?”
傅绥满面黯然,只殷切地盯着他。
廉贞扫了一眼他的腿,“你这腿是谁伤的?”傅绥有了临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义父,竟还能被人打断腿,且以临诀的本事,居然没帮他治好?
这一个月来,已经有不少人问过傅绥这个问题,他声音喑哑道:“是义父打断的。”
临诀打断的?廉贞的确能凭着气息找到临诀,原本他还想告诉傅绥临诀所在的方位,但是现在……他道:“他没跟我在一起。”
傅绥压根不信,“怎么可能!他明明说过喜欢你要和你去隐居的!”
闻言,廉贞微微一僵,片刻后,他看着傅绥激动到发红的双眼,道:“你自己应该明白,临诀并不想见你。”如果临诀真想见他,傅绥不至于找不到。
傅绥面上的期盼忽然就凝住了,眼神甚至浮现绝望。
站在他身边搀扶他的是徐辽,也是铸剑山庄中唯二知道傅绥心思的,自从傅绥接任庄主后,他就被提了上来,见傅绥这副模样,他心中十分不忍,但在廉贞面前,不该说的他也没多说,见廉贞无意相告,他搀扶着傅绥道:“庄主,回去吧!”
“等等!”傅绥怔了一会儿,忽然对廉贞道:“过两天又到十五了。”
十五?廉贞这才想起临诀每逢月满修为减半一事,他心道,难道临诀这些天不见踪影,是因即将满月所以藏了起来?
这时,傅绥又道:“义父他……患有心疾,每逢十五戌时以后,就剧痛难忍。你……好好照顾他。”
廉贞只知临诀在月中时修为减半,却根本不知他还患有心疾,一听这话顿时怔了一下,但他记得上月十五时,临诀除了修为的确降低外,并未见他有任何痛苦的征兆。可傅绥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他呆在临诀身边十几年,临诀没必要骗他。
等等,廉贞细细回想着上月十五时,他和临诀在无回崖上动手时的情形。那时临诀握在手里的剑没过几招就被他打掉,按理说,就算临诀的修为只剩了一半,也不该弱到那个地步,难不成,那天他和临诀动手时,对方一直在忍受心疾的痛楚?
廉贞想到这里,也不知怎的心口忽然微微发疼。
而此时,傅绥仍殷切地看着他,但廉贞仔细看,却发现对方殷切的表象下,仍藏着几分对他的敌意。
他微微皱眉,倒也不愿和对方过多纠缠,索性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眼见廉贞要走,傅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想迈开步子跟上,但转瞬间他就想起自己如今不良于行,不得不阴沉着脸停下。明明正是二十多岁的大好年华,可他这副阴沉压抑的模样看上去像是足足老了十岁。
“多叫几个人跟上,查清连真的去向。”
徐辽:“庄主,要不就算了吧!”
傅绥猛地侧头看他,“你说什么?”
徐辽略有些迟疑道:“前些天,打铁铺那对父子不是来说过么?前庄主去过他们铺子,安然无恙。”
傅绥眼中露出几分戾气,“你懂什么?”
徐辽点头道:“是,我是不懂,但前庄主不想见你,是事实。”
徐辽目光复杂地看了傅绥一眼,自从那夜以后,山庄里的人虽面上不说,但是不少人心中都对傅绥抱有怀疑,虽说后来有打铁铺的张师傅出来说明庄主的意思,但傅绥在铸剑山庄的威望早已不如从前,庄内甚至有不少追随了前庄主十几年的人独立了出去。少了这些人,铸剑山庄的实力大损,不,应该说,铸剑山庄有大半是临诀一个人撑起来的,少了临诀,这铸剑山庄焉能还算是铸剑山庄?
徐辽的父亲徐管事只忠于前庄主,在他怀疑傅绥下药暗害前庄主时,他能带着庄内泰半的人跟傅绥吵得不可开交,但在张师傅拿出前庄主的信物后,他又能很快放下成见,让自己的儿子跟随在傅绥身边。是以如今徐辽一直跟随在傅绥身边。
而自那夜以后,傅绥的性子就变得越来越阴沉,他腿伤未愈却整日在在外奔波寻找前庄主的下落,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作理会。
此时听了徐辽这话,傅绥目光又阴沉了几分。
徐辽道:“那夜以后,前庄主虽不再现身,但他并未改变决定,仍是将整个铸剑山庄给了你,想来在他心中,还是念着父子情分的。庄主,你那一步,真的走错了。”
闻言,傅绥一怔,继而痛苦地拧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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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他……患有心疾,每逢十五戌时以后,就剧痛难忍……
廉贞走在街头时,傅绥说过的那句话总在他耳边回响,扰得他心绪难宁。到了晚上,见着那轮悬在空中的明月,他心头又沉了几分。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循着临诀的气息,朝着他所在的方位行去。
周围林木森森,月色透过稀薄的雾霭洒落整片山林,将林中嶙峋的怪石和横斜的枝杈染上一层霜色。
廉贞脚下踩着湿润的土地,于这过分寂静的山林中,忽然听到了一道淡淡的呻吟声。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以致于习惯清冷的廉贞面上忽的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