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一更
这话本来是在没有多加思考的情况下脱口而出,可真的说出来了,陆铭才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她加入表演队伍既能解决花三娘的困境,又能以陆锦绝对想不到的方式和尤i见面,完全就是一石二鸟的妙计。大年初一的宴会尤i一定会在场的,只要能给她机会出现在尤i面前,他必定能将自己认出来。
眼见事情出现了绝佳的转机,陆铭的心情终于轻松起来。但花三娘的声音却有些迟疑:“可你现在的状况……”
“三娘不必担心,我当初跟着最好的老师废寝忘食的练了数月,如今虽然换了身体,但只要稍加熟悉就能尽快找到感觉的,绝不会在表演上出差错。”陆铭顿了顿,接着往下写:“更何况,没有比一个又盲又哑的舞女更能制造话题的不是么。”
“唉。”花三娘忽然叹了一声,然后握住陆铭的手,“你的想法我大概也能猜出来。让你去也好,我既然能认出你,城主也一定能的。这么些年,能教他上心的姑娘,你还是头一份呢。”
事情就此定下,当天下午,马车驶入南雀皇都,朱城。
大年初一晚间。皇宫内的宴会厅。南雀女帝居于主位,举杯对着分坐两旁的龙璋、成钧道:“两位国君愿意赏光在我南雀度过年节,朕深感荣幸。为了让二位不会因为习俗差异有所不适,今日特意请了支女子舞乐为国君助兴,请二位慢慢欣赏。”
龙璋举起杯子遥遥一敬:“难为陛下想得如此周到,盛情难却,龙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成钧帝也举起杯子,不过贴贴唇就放下了。眉头紧锁面色沉凝,似乎有什么无法纾解的焦灼烦闷。
女帝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而后一甩袍袖重新坐下来,对着右手边的尤i微微一笑。尤i回了个浅淡而迅速的笑容,之后微微垂首,敛下的眸子里神色不明,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鼓乐声起,表演开始。十六名伴舞的舞姬分作两列自大殿两旁的帷幕后头逶迤出来,步伐婀娜身姿曼妙,舞动间香风阵阵水袖飘飘。丝竹声愈响,伴随着细碎的铃铛声,主舞者轻纱覆面,从帷幔后头缓缓行出来,被十六名舞姬引至大殿中央。
那是个闭着眼睛的红衣舞娘。身上的红色舞衣应是特制,除了层层轻纱没有任何多余装饰。柔软紧身的布料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勾勒出来,满头青丝以同色红绸束在脑后。随着舞者的动作,轻纱飘扬而起,绽成一朵烈火红莲也似,美得动人心魄。
龙璋喝酒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盯着于中央处独舞的红衣女子眉头紧蹙,似疑似惑;
成钧帝眼睛骤亮,原本沉凝的面色忽然一点点舒展开来,嘴边隐有笑意浮起,控制不住激动的神色;
坐在女帝身边的尤i不经意抬起头,便浑身陡然一震,视线像是凝固住一般定在那舞女的身上,嘴唇颤动着踉跄站了起来,失手碰倒的酒壶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丝竹弦乐中刺耳至极。
陆铭此时其实觉得有些吃力。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形下跳舞,比她预想的要困难得多。寻常人哪怕闭起眼睛慢慢摸索着走路,都会因为无法确定前方是否危险而心生恐惧,更何况是要大幅度的凌空跳动起来。
即使这舞她当初在花月下跳了许多遍了熟于心,即使在宴席开始之前便来大殿中熟悉场地,摸索着练习了三四个时辰,即使大殿的样子她曾无数次见到过早就记在脑子里,但四周绵延不尽、深不见底的黑暗就像是头阴冷凶恶的巨兽,无论她从哪个方向踏出脚去,都会跌入深渊落进那巨兽的嘴中。
而明知尤i就在殿内,很可能此时已经已经认出自己的念头更是让她焦灼难耐,如同踩在针尖上一般饱受煎熬,恨不得立时便喊出声来,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这南雀的女帝。
又是一个跳跃旋转的动作。将将甩出水袖腾起身来,陆铭心中便浮现出不好的预感:糟糕,没有将平衡控制好。
果不其然,层层轻纱轻柔飘落,脚掌还未触地,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往一边倾倒下去。就在她没有办法稳住身形、要重重摔在地上的前一刻,右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桌椅碰撞剧烈声响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离开坐席向她冲了过来――然后一勾手将她牢牢抱起。
“嘘,别怕,我接住你了,没事了。”
陆铭伸出手摸了摸。掌心下的胸膛结实温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不是尤i。她有些失望的想。
听声音,应当是北玄的成钧帝。
“你叫什么名字?”对方轻声问。
陆铭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哦对了,她如今是个哑巴。或许是做哑巴的时间还不长,她总是忘记这一点。
察觉到她的异常,成钧帝的面色重新凝重起来,转身便想找个舞姬问问清楚,身形刚动,沉浸在黑暗当中未知而不安,对身边任何一点变化都敏感至极的陆铭下意识的就抓住了他的手。
见她这幅样子,成钧帝心下一沉,尝试着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没有任何反应。
“这舞乐的负责者何在!”成钧帝厉喝,声音里带着狂卷而出的怒火和杀气:“她到底是怎么了!”
鼓乐早就停了下来,花三娘自帷幕后头慌乱跑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陆铭跳舞出了岔子惹怒贵人,赶紧跪下来请罪:“陛下息怒,我这舞女名叫哟哟,如果是哪里跳得不好请陛下大人大量莫要怪罪,实在不是她不用心胆大冒犯,而是不久前遭了重创,如今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之故。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成钧帝盯着怀中的女子,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眸色瞬间暗下来,漆黑无底宛若深渊,寒冰利箭似的目光陡然往主位上射过去:“当真是好手段!”
龙璋也从座位上跑过来,首先将花三娘从地上扶起来,“三娘莫慌,成钧帝君没生这舞女的气。”视线往双目黑洞洞了无神采的红衣女子身上看了一眼便又转开去,心中十分不忍:“三娘说,这女子就是哟哟?当初我从花月下带回去的哟哟?”
“可不是吗。”有了龙璋的话,花三娘被浑身煞气的成钧帝几乎吓飞的魂窍又回来大半,摸着心口道:“我是在来朱城的半道上捡到她的,那时她便是这幅样子了。可怜见的,也不知遭了谁的毒手受了多少罪,我带她来宫里,也是想找到城主,教城主替她讨回公道呢。”
“不用。”不远处的成钧帝忽然开口,声音里的森寒之意冻得人从骨头缝里冒寒气,“她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这笔账我会连本带利的帮她讨回来。”
“多谢你。”他对花三娘道。然后将怀中人拦腰抱起,对着主位高声道:“这舞姬我甚是喜爱,为了不辜负女王陛下的心意,成钧这就先行离席了。”
说罢头也不回,抱着人大步离去。
直到被成钧帝抱着走出大殿,陆铭还有些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是成钧帝认出了她?为什么成钧帝会发这么大的火?为什么成钧帝说要帮她讨回公道?他真的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吗?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陆锦已经是这南雀的女帝,选择帮她,就意味着要与整个南雀为敌。他们的确打过些交道没错,但也不至于交情好到这种地步啊。
最重要的是,她进宫是要找阿i的,为什么一直没听见阿i的声音,难道他不在大殿上吗?还是一时恍惚没能认出自己?无论如何,没见到阿i她都不能离开的。张嘴想要成钧停下来,奈何不能说话,只好拿手往他胳膊上拍了拍,示意自己要下来。
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成钧将手臂略微收紧了些,柔声哄道:“别怕,马上就要到了,有我在再没人能伤得了你,别担心。”
腰间的手臂如同铁铸一般,陆铭折腾得满头汗也没能让对方停下分毫,干脆软下身子不动了:行,你爱去哪去哪吧。
成钧帝走了约莫两刻钟,这才终于放慢了步子。有人迎了上来:“爷,这是怎么了?”
“立即请大夫过来,片刻不许耽搁。另外传信让高长他们全都回来吧,人找到了。”
手下愣了一愣,立刻回道:“小的立刻去办。”
有脚步声迅速离去。陆铭只觉得身下一软,坐住了什么东西,似乎是被成钧放在了一张软塌上。她摸索着想去拉成钧的手,解释一下自己如今的状况。
然而手将将伸出去,便被人一把攥住,同时有手指碰上了自己的脸。从额头,眉毛,鼻子,嘴唇,最后到眼睛。极轻极缓,像是触碰一个满身裂痕的瓷娃娃,小心翼翼不敢动用半点力气,又像是对待心中至爱的珍宝,略微颤抖的动作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懊悔和疼惜。
这样亲密而暧昧的动作让陆铭有些不自然,偏开头想要往后躲,尚未动作,成钧就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头埋在她脖颈处,重重喘了几声,嗓音里竟带上了一丝哽咽,将陆铭预备推拒的手定在原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早知你会承受这些,不管那小胖子跟我说了什么,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放开你。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媳妇儿。”有灼热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脖子上。
陆铭浑身一震。像是有道霹雳正正打在天灵盖中央。无数片段从她脑子里呼啸着翻涌而过,却一闪即逝模糊得半点也看不清。一种忘却了什么顶重要东西的无助和慌乱瞬间将她整个淹没,有强烈而熟悉的悸动和感情自心底喷涌而出,她颤着手想要抱住眼前这个悲伤自责的男人,将将碰上他的肩背,又立刻触电般猛地弹开。
不行。铺天盖地的慌乱和迷惑几乎要将她撕成两半。她怎么能对其他人产生感情呢。她爱的是阿i啊!
她爱的,是阿i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