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管明光心乱如麻,他一会儿惊讶于丁朗月这样一个小小的元婴后辈竟然迷惑了自己,一会儿又想,这其实是自己内心的迷惑。他看不清天道。他不敢想丁朗月的情形了。
然而丁朗月主动找上门来了。第二日清晨,管明光自觉无法静心观摩剑痕,就直接去了讲堂,听那些讲师和学子之间的辩驳。他们修为还低,见识和思虑都远不及自己,你来我往都逃脱不了某些桎梏。但到底是钟灵毓秀的地方,那些尚且年轻的后辈们偶尔也能迸出几句很有意思的话,叫管明光听得微微点头。
丁朗月到讲堂去,是为了拜托另一个元婴同门找一种材料,为此则画了几张那人需要的符文。那个同门还在和几人一同探讨一门静心的功法,丁朗月也掺和进去说了几句。等探讨完功法,又把符文交给了那人,丁朗月才看到了在一个角落里打坐的管明光。
他走了过去,喊道:“管道友!”
管明光陡然见到他,不由自主面上发红,顿了一下才回道:“丁道友。”
丁朗月却是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凑过来在管明光边上坐下,道:“你也来这里观摩‘人之气’吗?大宗门就是这点好,人多,聪明人更是不缺。”
管明光暗自吃了一惊:“金丹元婴期修为,怎么就想要观摩人之气了?”一般修士,在金丹、元婴、化神境期间,往往注重剔除杂念、抱元守一,故此越是修为高深的人,看上去越是绝清冷性、面若冰霜;而一旦突破了渡劫期,则反而又要重入人间,在红尘万千之间探寻人情、世情,也就是所谓的观摩“人之气”。
丁朗月眨眨眼睛,轻声道:“别人也就罢了,管道友堂堂渡劫期修士,也拘泥于先修身再炼心的俗见吗?”
管明光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抱歉,是我迂腐了。”
丁朗月闭着嘴轻声笑了一回,看得管明光颇有些赧然。过了好一会儿,丁朗月忽然转了转眼珠,贴过来问:“不知道明光兄肯不肯帮我一个忙?”
管明光正诧异自己什么时候从“管道友”变成了“明光兄”,又听丁朗月说道:“你可知东南梧州的风晚阁?传闻风晚阁的阁主奚雪风见闻广博、气度不凡,我想前往拜访他。但我不过现今不过元婴修为,要想见到凝神境的高人却是不大容易,却想借你的名头一用了。”
管明光闻言立刻皱紧眉头:“风晚阁?哼,你到底是去见奚阁主的,还是去邀约美人的?”风晚阁地处梧州南部,藏在一座水汽氤氲的小岛上,朱楼玉树,美人入画,正是整个修仙界最有名的妓坊。
丁朗月眯眼笑着:“明光兄这话没意思了,你说说,风晚阁万千佳人,又哪里有一个比得上奚雪风本人呢?”
管明光惊呆了:“你连奚雪风的主意都敢打?”奚雪风气度不凡不假,但他手段难以捉摸,身份复杂多端,又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实在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
丁朗月:“都说风晚阁奚雪风坐拥天下绝色,却一个也看不入眼,真是最最无情之人;而我的朋友也都说我无情,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无情,与我同是不同?”
管明光大摇其头:“奚雪风的脾气怪的很,我的境界虽然比他高,却也不想随便惹恼他。你若真想去,我可以带你去;但万一惹出了事情,我可是不会保你的。”
丁朗月笑嘻嘻地说:“好好好!明光兄肯帮忙就是万幸了!等我片刻,我画个阵法凑个见面礼给他。”
管明光听了这话倒是来了兴趣:“咦?你原来擅长布阵吗?”管明光自己精通炼药,对阵法仅是略有涉猎,与真正的大阵法师相差甚远。如今看到这个性子狂放的后辈精通阵法这样需要谨慎计算的东西,倒是颇为意外。
丁朗月摇摇头,含糊其辞:“阵法嘛,那不是人人都得懂的东西?稍等稍等,我随便弄个凑合一下,马上就来!”说罢一阵风走了。
管明光想着,他嘴上说得轻巧,布阵毕竟是费心思的东西,自己没必要原地等着,就转身给自己泡了一壶清茶,闭目养神起来。
没想到才过了一盏茶,那丁朗月就回来了,手里还捏着一枚阵珠。只见那一颗小小的清水琉璃珠里面,数点光芒荧荧发亮,缓缓环绕核心而行,分明是一颗“活阵珠”!下等的阵法师用阵旗、灵石、器具、符水等布阵,往往要带这些东西当场布置许久;中等的阵法师则能够把阵法凝结在罗盘、阵珠等器具上,这样的阵法能够送人,但往往变化较少、规模较小;优秀的阵法师则能徒手布阵,瞬息成型,且包罗万象、规模宏大。
管明光看到丁朗月拿来的是一枚阵珠,心里已经颇有赞许之意;等到他看出来这颗阵珠居然是能够自行变幻、因时而动的“活阵珠”之后,就不禁惊讶起来。他想,这个丁朗月大概和表面上看起来的那副轻狂模样颇为不同,不是世家专门培养的炼阵弟子,就是宗门里阵法大师的高徒。
丁朗月见管明光盯着自己手里的阵珠看,却哈哈了两声,说:“不是什么要紧的阵,只不过是个能自行聚灵的一气养元阵,别的不行,养养灵草倒是不错,免得经常浇水灌灵,可算是我这样的懒人最喜欢的了!好啦好啦,反正想来奚雪风那样的人也不会看得上我一个元婴小辈的东西,意思意思就得了。”
管明光却沉默了一会儿,问:“这是江怀霈教你的?”他又想起了那天那个穿着姜黄色衣服的青年,口里自称过客的那个。那天他怀疑那人是顾咏之或者江怀霈,现在却几乎确定了,因为江怀霈正是阳玄派最厉害的阵法大师。
丁朗月没见过江怀霈,听了这话有点疑惑,只好说:“我与江前辈并无交集,这个珠子是我随手捏着玩的。”
管明光想,这小子果然是信不过自己。想归想,他还是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丁朗月,道:“这是三颗枯芝回神丸,中上品水准。你还是拿这个给奚阁主当见面礼吧,就说你是我的记名弟子。”
丁朗月拔了瓶口的塞子,倒出一粒来看了看,神情似乎有些不满意。管明光问:“怎么,觉得这东西拿不出手,还是不肯说是我的弟子?”
丁朗月又把药倒了回去,封好瓶口,眉尖上颤颤地挑着一丝笑意,道:“我听说枯芝回神丸是补血养元的灵药,‘师父’叫我拿这个去,是讽刺奚雪风养的美人太多,劳损了身体吗?”
管明光平日里修身养性、清净自在,哪里有这些想法?听到这些,几乎要勃然变色。丁朗月看到他那副模样,立刻笑出声来。管明光这才知道丁朗月又在打趣自己,不禁有些羞恼:“这样的玩笑,以后少开!”
丁朗月不以为然:“这点话就要变脸色了?那来日别人辱你、冤你、憎你,你又要如何分辩?或者别人辱及你的门派、友人、大道,你又要如何自处?”
管明光怔住,他听着丁朗月的语气,竟然是在教训自己,而此时他竟说不出半个错字来。管明光不禁暗暗着恼,心想,自己和这个小子待久了,听多了他的歪理,怕真是要偏离了大道而不自知。管明光此时却不晓得丁朗月正是真仙,这话却是好意引导他的。
又过了半日,两人磨磨蹭蹭,总算是收拾好了出门去。管明光凭着渡劫期的修为驾起金光遁而行,携着丁朗月,一日万里,两人不过几时就到了风晚阁。
今日的梧州正起了一点薄薄的迷雾,朱红的楼阁和滴翠的花木被笼在雾气中,颇有一点画意。风晚阁的门口站着两个挽着团扇讲话的女子,见他们来了,笑了一笑,让开路来请他们进去。
丁朗月看到那两个女子手上的团扇,一个大书“面目丑陋者不得入内”,一个写道“胡搅蛮缠者打出门去”,不禁笑了起来。管明光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人不过是天生的遗憾,奚阁主可是半点也不体谅。”丁朗月却说:“我倒觉得妙极,奚雪风真是个妙人啊!”管明光摇摇头,不肯回答。
走了好一会儿,两人走到一座黑石砌的小楼下面。这小楼边上一株花木也无,窗棂门户也没有半点雕花装饰,正是奚雪风的住所。管明光上前叩门,过了好一会儿,有一个小童来开门,却告诉他们,奚阁主出门去了,要他们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