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驱火(14)
叶雉和谢凭两人卸下身上多余的东西之后,屏住呼吸掩住口鼻,穿过一具具僵立的行尸,往中间的圆台上走去,动作既轻又快,小心谨慎。
危素在后面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俩,吴伟江则是被地上一个白茬茬的小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蹲下去,把那东西从土壤里抠出来,刚想站起来,又发现旁边有个类似的玩意儿,结果最后一连抠了四个出来。
“吴哥,你在干啥?”危素见他蹲地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好奇地问道。
吴伟江站起身来,将掌心里的东西展示给她看,“大妹子,你看这是啥玩意儿?别是人骨头吧。”说着,觉得腿有点麻,忙跺了几下。
危素把脸凑过去观察了一下,还没说话,老鬼便说道:“这是手指骨啊。”
“手指骨,”危素捏起其中一块,“就这么一小段。”
老鬼补充道,“而且只有一端有关节,另一端是个断口。”
她看了看其余几枚,也是一样的情况,一端有关节,另一端断裂得整整齐齐。
“这效果是刀劈出来的吧。”吴伟江的大拇指滑过骨头的断口。
“是在门内发现的?”危素问。
他点头,“这说明之前有别的人来过这里,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总之就是不慎唤醒了克什克腾,所以就被……”他比了个手刀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再也没能从这里出去。”
危素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这些倒霉家伙的遭遇,尤其是这手指骨的主人,他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门边,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绝望地伸出手去,然后就被尾随而来的一个行尸一刀砍断了手指。
她越想越发寒,说,“但愿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吴伟江把手指骨放回原地,用手电筒晃了一下四周,“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如果死过人,这周围怎么除了指骨就没别的骸骨了?”
“行尸吃人的,由头到脚,从五脏到眼珠子,嚼起骨头来咔嚓咔嚓就跟吃旺旺仙贝一样,这队禁卫军好不容易才醒一次,当然要大快朵颐了,怎么可能还留有别的骸骨?吃完之后,复归原位,跟什么事儿没发生过一样。”老鬼解释道,“至于被吃掉的那些人的头发衣服,早就化成灰了。”
危素把老鬼的话对着吴伟江复述了一遍,当然,她去掉了它语气里对吴伟江的那种若有若无的不屑之意。
“原来是这样,”吴伟江啧啧感叹,“我说我之前为啥还从来没撞见过行尸,今天看来,呦嗬,敢情是全在这攒着等着我呐。”
危素一下子被逗乐了,“可不是么,一百多具啊。”
两人说话间,谢凭和叶雉已经到了中间的圆形石台上,两人均是微微舒了一口气,然后极轻地翕动鼻翼换气。
石台上果然摆了两具尸体,一名童男一名童女,约莫六七岁的模样,看上去跟还活着似的,浑身赤条条的,只有胸前挂了长命锁。
童尸摆放得十分怪异,面对面,手脚.交叠,竟像是某种男女交合的姿势。
只是在这种阴森森的环境下,用的又是六七岁的稚童,非但不让人觉得色.情,反而令人反胃。
叶雉认出这是修行欢喜禅的姿势,再联想到元顺帝在晚年的时候十分迷恋密宗,也就不难理解陪葬的童男童女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了。
欢喜禅在密宗是一种修炼方式和调心工具,对着它观形鉴视,渐渐习以为常,欲念之心自然消除,也就是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然而,更常见的情况是,所谓的修行者永远沉湎在色.欲之中,离佛法真理越来越远。
谢凭见这两名小童身上遍布着青紫色的斑点,疑心有毒,不敢冒险伸手去触碰,用口型问叶雉:“这什么?”
“水银癍,别接触他们的皮肤。”叶雉也用口型回答了他,说完,便解下外套包在手上,将其中那具男童的尸体一囫囵裹了起来,背在背上,两只袖子在胸前打了个结。
谢凭见状,便依样画葫芦,将女童尸体绑在了自己背上,两人轻轻跃下圆台,原路折返,只是这一次动作愈发小心。
尸体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要制作出这种经年不腐的尸体,这对童男童女在活着的时候必须口服水银,死后还要将大脑和内脏全部掏空,从口部灌进水银,彻底把他们做成标本。
为了保持尸身外表的完整无缺,内脏都是用钩子从肛.门里伸进去一点点掏出来,大脑则是要用一只细长的小凿子从鼻腔伸进去,把筛骨捣碎,再将脑髓搅烂,让其流出,最后把一些药草和香料塞进去填充空空如也的头骨,这跟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的某个步骤基本一致。
总体而言,这是个细致又残忍的活儿,非常需要耐心、精力和时间。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这么倒霉,合了八字,便被捉来给元顺帝殉葬,魂魄还要受困于此地不得超生,徘徊了六百余年。
危素看着叶雉走过来,便一边迎上去,一边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两根桃木钉,啪的一下子将其中一根刺入了童尸的天灵盖。
这是老鬼先前交代她的,那俩小鬼想让他们帮忙帮自己的尸身带出去埋葬,是有求于他们,但被困太久,怨气大了,本身又还是孩童心性,一路上难保不作祟,把桃木钉刺入天灵盖,就是为了压制这俩小鬼,等出去之后再拔.出来也不迟。
“谁教你这么做的?”叶雉见她动作熟练,颇有些意外。
“大虺。”危素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反正对方又不是不知道她眼睛里有什么,“我只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叶雉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保险。”
危素便等着谢凭过来,也好给他背上的女童尸头上扎一根,但他走得比较慢,而且总是不时回头张望一下,好像后面还有什么东西让他很感兴趣似的。
她没好气地催了一句:“你快点。”
谢凭何尝不知道自己动作拖拉了会有风险,只是这地方看起来处处跟阿木尔家那冲了煞的小儿子的呓语符合,他说的“好多人”,不就是指这百来具的行尸吗?长驱火一定就在这里,可是为什么半点不见踪影?
他还没回话,只听“轰”的一声,最靠近圆台的一具克什克腾行尸轰然倒塌,就像一座被实施了爆破的建筑物一样,从头到脚四分五裂,然后在坍塌过程中逐渐化作一堆灰烬,包括头盔和甲胄。
从这堆灰烬中,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蓝点慢悠悠地浮了起来,飘在半空中。
它逐渐变大,变成了网球大小,周遭滚动起蓝幽幽的火焰,那火中央的线条奇特,仔细看起来,竟然像是个扭曲的抽象的人脸,表情痛苦至极,不一会儿,人脸就消失了,火还是那一团蓝火。
随着这团火变大,周遭的气温似乎也在随之变化,降了好几度,一股挡也挡不住的寒意扑面而来。
谢凭仰头看着,忍不住低叫一声:“长驱火!”
他完全忘了,他处在一列克什克腾禁卫军队伍的最末,旁边就有一具行尸,他这三个字的吐息喷到它身上,只过了一秒,行尸便被唤醒了。
行尸睁开双眼,黑色的瞳孔中有一点赤红,它喉间迸发出一声粗吼,感应到活人的存在,条件反射般地抽出腰间弯刀,就向一旁的谢凭横刀砍了过去。
危素耳边传来老鬼怒其不争的声音:“这个二愣子!”
幸好谢凭反应也快,矮身一蹲,刀就从他头顶挥了过去,他将背后的女童尸一把拉到胸前,护在怀里,就地一个打滚,滚到门边。
“我们快跑!”他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