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容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第112章容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容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弘昱正背对着她们,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手里举着一个由两个硬纸筒简陋地套在一起、中间嵌着打磨过的水晶片做成的长筒状物——一个简易的单筒望远镜。
他正极其专注地将眼睛凑在“望远镜”的一端,朝着远方运河与天际交接的水线瞭望。小塔娜则像只小陀螺般围着他转,嘴里叽叽喳喳地问:“哥哥,哥哥,看到什么啦?有大鱼吗?有会飞的房子吗?”
“别吵,塔娜。”弘昱的声音带着小大人般的沉稳,头也不回,“我在看……嗯,前面河湾那儿,有好多好多船帆,像一片片白色的树叶……还有远处那座塔,塔尖上蹲着一只好大的鸟,翅膀是黑色的……”
弘昱清晰的描述,不仅让塔娜兴奋得拍手跳脚,也清晰地飘进了凉棚下几位福晋的耳中。
“哎哟,这孩子眼神可真尖!”七福晋纳喇氏惊讶地用手帕点了点唇角,“隔这么老远,连塔尖上的鸟儿都能瞧见?那鸟儿翅膀什么色儿,莫不是他编的吧?”
“看着不像。”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素来沉静,此刻也微微倾身,目光落在弘昱手中那个古怪的纸筒上,“他手里那物件,倒是稀罕。”
孩子们的动静和福晋们的议论,终究是引起了更远处御座旁的注意。康熙正与胤禛、胤祉等几个年长的阿哥议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恰好捕捉到弘昱举着那奇怪长筒、凝神远眺的专注模样。他眉峰微动,对身边侍立的总管太监梁九功擡了擡下颌。
梁九功心领神会,立刻迈着无声的快步走到弘昱身边,弯下腰,声音放得极轻:“小阿哥,万岁爷瞧您手里这新鲜物儿有趣儿,可否让老奴呈上去给万岁爷瞧瞧?”
弘昱闻言,小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被注意到的兴奋。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容芷的方向。容芷已走了过来,对他鼓励地点点头:“去吧弘昱,好好回皇玛法的话。”
弘昱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宝贝“望远镜”交给梁九功,迈着小短腿,跟着梁九功走到御座前,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孙儿弘昱,给皇玛法请安。”
康熙看着眼前这个玉雪可爱、眼神清亮的孩子,面色和缓了些:“起来吧。手里拿的,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回皇玛法,”弘昱站起身,努力挺直小腰板,声音清脆,“这是‘望……望远镜’,是额娘教孙儿做的。用它看远处的东西,能变大变近!孙儿刚才就看到前面河湾有好多船帆,还有远处塔尖上站着的大黑鸟!”
“哦?望远镜?”康熙接过梁九功递上的简陋纸筒,入手轻飘飘的,两端嵌着打磨得还算光洁的水晶片。他学着弘昱的样子,将一只眼睛凑到较小的目镜一端,向弘昱刚才指的方向望去。
刹那间,远处的景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拉近!那些原本只是模糊色块的船帆,清晰地显露出布料的纹理和桅杆的细节;那座远处的高塔,塔身斑驳的砖石、檐角的风铃,甚至塔尖那只被惊扰而振翅欲飞的黑鹳羽毛的轮廓,都骤然逼至眼前!
康熙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猛地移开了眼睛。他握着那简陋纸筒,深邃的目光先是落在远处骤然又恢复正常的景物上,随即缓缓转向跪在阶下、神情略显忐忑的弘昱,最后,锐利如鹰隼般的视线,沉沉地落在了侍立在不远处的容芷身上。
那眼神里,有惊异,有探究,更有一种久居上位者对于未知之物的本能警惕。甲板上瞬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水声。
“容芷,”康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清晰地穿透了这片寂静,“此物何名?何以制成?能视远如近,倒是……奇巧。”
那个“奇巧”二字,被他念得意味深长。周围几位阿哥,胤祉、胤禛、胤禩等人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容芷身上,神色各异。胤禔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想要开口,却被容芷一个极其轻微的眼神止住。
容芷深吸一口气,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沉静。她上前几步,在弘昱身边盈盈拜下:“回皇阿玛,此物名为‘伽利略式单筒望远镜’,其理简单,不过是利用两端磨制的凸透镜与凹透镜,使光线折转,将远处景物之像放大并拉近至眼前。”
她声音清晰平稳,用词却带着这个时代少有的“透镜”、“折转”、“放大”等字眼。
“伽利略?洋人的东西?”康熙的眉头再次蹙起,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筒外壳,眼神愈发锐利,“此等奇技淫巧之物,竟能窥远?……莫不是江湖术士的‘千里眼’妖法?”最后几个字,语气陡然加重,帝王之威隐隐透出。
“皇阿玛明鉴!”容芷擡起头,目光澄澈,毫无闪躲,“此非妖法,实乃自然之理,是光走的路变了模样,如同水往低处流一般寻常。皇阿玛若存疑,臣媳斗胆,愿借天光水色,当场为皇阿玛及各位阿哥、娘娘演示一桩更直观的小把戏,名曰‘彩虹’,以此证此物之理,不过天地常理之一隅。”
“彩虹?”康熙眼中精光一闪,审视着容芷,“此刻晴空万里,何来彩虹?你待如何演示?”
容芷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笃定的光:“只需清水一盆,铜镜一面,借皇阿玛身后这片晴好日光足矣。”
康熙盯着她看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终于,他缓缓颔首:“准。梁九功,取水与铜镜来。”
命令一下,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紧张。梁九功小跑着去准备。几位阿哥福晋们交换着眼神,胤禛面容沉静,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胤祉摇着折扇,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胤禩则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眼神深处却若有所思。宜妃倚在康熙身侧的锦墩上,用帕子掩着唇,低声对旁边的嫔妃道:“哟,这大福晋,倒是个有胆色的,且看她能弄出什么玄虚来。”
很快,一盆清水被两个小太监吃力地擡到甲板中央阳光最盛处,一面光亮的圆形铜镜也由梁九功双手捧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容芷身上,屏息凝神。
容芷起身,从容地走到水盆边。她先示意太监将铜镜斜斜地放入水盆中,镜面半浸在水中,半露在空气里。接着,她小心地调整着铜镜的角度,使之能反射阳光。阳光炽烈,投射在铜镜上,又被反射到水中,再经过水面的折射……容芷专注地微调着角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康熙端坐御座,目光如炬。就在空气紧绷得几乎要断裂,连胤禔的手心都攥出了冷汗时——
一道朦胧的、七彩的光影,倏然在容芷身侧不远处悬挂的、用来遮挡部分烈日的素白丝绸船帆上显现出来!
那光影起初有些淡,形状也不甚规则,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排列,清晰可辨,如同一弯小小的、被水洗过的梦幻之桥,静静地浮现在白帆之上!
“呀!”不知是哪位年轻的福晋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紧接着,更多的抽气声和惊叹低语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彩……彩虹!真是彩虹!”
“无雨无云,凭空而生?!”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康熙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几步走到那白帆前,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虚幻却真切的色彩。那绚丽的七色光带映在他威严而震惊的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仔细看着,又回头看看水盆中斜放的铜镜和荡漾的水波。
容芷适时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皇阿玛容禀,此虹非彼虹。天上之虹,乃日光穿透雨滴折射而成。今日无雨,臣媳便以这盆中清水替代雨滴,以铜镜引来日光。日光本是白光,内蕴七色,穿水折射,角度合宜之时,七色便分离显现,此乃‘色散’之理。弘昱的望远镜,亦是利用光在透镜间折射、汇聚之力,使远物之像近在眼前。此皆天地运行之法则,非关鬼神,更非妖异。洋人伽利略窥得此理,制成望远镜以观星月,亦不过是善用此道罢了。”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康熙和所有听闻者的心中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波澜。将日光分解成七色?光是走的“路”?天地运行之法则?这些前所未闻的词语组合,冲击着固有的认知。
康熙凝视着白帆上那渐渐随着日影移动而变淡、最终消失无踪的七彩光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简陋的纸筒望远镜,良久,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眼中的锐利和审视如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而复杂的感慨。他擡手,将那纸筒递还给眼巴巴望着他的弘昱。
“拿着吧,小东西。”康熙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此物……甚是有趣。容芷,”他目光转向容芷,带着重新评估的意味,“倒会哄孩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