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糖瓜甜香
第90章糖瓜甜香
门房得了吩咐,早早就敞开了厚重的门扉,让车马直接驶进二门内的空地。管事李福领着几个壮实家丁快步迎上去,口中不住道着“辛苦”,一团团白气随着话音喷出来,又迅速消弭在凛冽的空气里。
“李管事,可算送到了!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冰棱子滑得很,牲口都打了好几次前失。”
领头的庄头张老五搓着冻得通红、裂了口子的手,声音带着点沙哑的颤抖,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被寒风吹得发紫。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汉子,个个裹着厚厚的旧棉袄,眉毛胡子上都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缩着脖子跺着脚,显然冻得够呛。
“快别在外头站着了!”
一个清亮又带着暖意的声音响起,容芷扶着大丫头云舒的手,从抄手游廊的暖帘后走了出来。
她穿着家常的银红色镶灰鼠毛坎肩,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面颊愈发莹润,笑容温煦,像瞬间融化了周遭的寒气,“都进倒座房里去!热汤热饭备着呢,先暖暖身子,驱驱寒。”
她目光扫过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庄户汉子,落在骡车上满载的麻袋、箩筐上,那是庄子上辛苦一年的产出——饱满的谷粟、风干的腊味、成捆的柴炭、新鲜的冬储菜蔬…
她微微颔首,吩咐李福:“李管事,带大伙儿进去,好生安置。汤要滚烫的,饭菜管够,再烫几壶烧酒,喝了舒筋活血。”
“嗻!”李福连忙应声,引着千恩万谢的庄户们往暖和的倒座房去了。
容芷这才走到骡车前,伸手捏了捏一个麻袋里露出的、冻得硬邦邦的狍子肉,又看了看箩筐里水灵灵的大白菜和萝卜,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云舒在她身旁低声道:“福晋,庄子上老张头说,今年虽冷,收成倒比往年还强些,托您的福,新制的堆肥法子顶了大用。”
“那就好。”容芷点点头,眉眼舒展。这是她一点点试验、改良的法子,初见成效,心中自然欣慰。
她侧头对另一个大丫头云锦吩咐:“云锦,去我匣子里取些银锞子来。每人…赏银二十两。张老五那头,再加十两,另包几块好料子给他家小孙子做新衣。庄户们一年到头不容易,大过年的,让他们回去也松快松快。”
“二十两?!”云锦微微咋舌,这可不是小数目,寻常庄户人家一年嚼用也不过十来两银子。但她立刻应道:“是,福晋仁厚,奴婢这就去。”
倒座房里很快传来庄户们惊喜交加、带着哽咽的道谢声,隔着厚厚的棉帘子也能感受到那份激动。
容芷笑了笑,转身回正院上房。外头天寒地冻,屋里却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旺旺的,烘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
刚在铺了厚厚锦垫的炕上坐定,捧起一盏热腾腾的红枣姜茶暖手,外头又传来云舒的通报声:“福晋,几位掌柜的来了,在外头候着请安,送年账和分红。”
“让他们进来吧。”容芷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袖。
帘子一挑,几位穿着体面长袍、头戴瓜皮小帽的掌柜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京城里生意最兴隆的绸缎庄掌柜周先生。几人脸上都带着恭敬又掩不住喜气的笑容,齐齐躬身:“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辛苦各位掌柜一年操劳了。”容芷擡手示意。
周掌柜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个装帧考究的硬壳账本和一个沉甸甸的红封:“托王爷和福晋的洪福,今年铺子收益比去年又增了三成。这是总账册子,请福晋过目。这是今年的分红利银,按老规矩,都给您备好了。”其他几位掌柜也纷纷呈上各自的账本和红封。
容芷没有立刻翻看账本,而是示意云舒接过来,放在炕几上。她的目光在几位掌柜脸上扫过,带着温和的赞许:“账本我稍后细看。各位掌柜的本事,我是信得过的。这一年到头,多赖诸位用心经营,才有这份进项。眼看就要封印过年了,铺子里的事,就仰仗各位最后打点清楚。今儿起,就都放假歇着吧,好好过个年。”
她顿了顿,笑容加深,语气轻快:“云锦,把给掌柜们的年礼和赏银拿来。”
云锦端着一个红漆托盘出来,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几个更为厚实的红封,还有几包上好的茶叶、几匹时新的锦缎料子。
“一点心意,算是犒劳诸位一年的辛苦。赏银是分红之外另给的,回去给家里添置点年货,也乐呵乐呵。”容芷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暖意。
几位掌柜喜出望外,本以为分红已是丰厚,没想到福晋还额外给了双倍的赏银和厚礼!周掌柜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如何使得?福晋待我等实在是太厚了!小的们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拿着吧,”容芷摆摆手,语气不容推辞,“铺子生意好,是你们的功劳。明年还要继续仰仗各位。回去替我向各家眷属问个好,就说我祝大家新年安康,来年财源广进。”
掌柜们千恩万谢地捧着赏银和礼物退下了,个个脚步轻快,脸上容光焕发,连外头的寒风似乎都少了几分威力。
送走了掌柜们,屋里暂时安静下来。炭盆里的银霜炭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哔剥声。容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额角,重新拿起那盏温热的红枣茶啜了一口。甜暖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方才应对的些许疲惫。
她目光落在炕几上那几本厚厚的账册上,轻轻叹了口气。管家理事,人情往来,桩桩件件都需费心。
她拿过旁边一张长长的洒金红笺,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名目:宫里的、太子毓庆宫的、各亲王府邸的、母族纳喇家的、交好大臣家的……年礼单子才拟了个大概,具体送什么、分量几何、如何搭配,还需细细斟酌。
“云舒,”容芷唤道,“把库里那几匹新得的西洋呢子料子取来我瞧瞧。给额娘(惠妃)的礼,单子上的那几样总觉得不够鲜亮……”她正凝神思索着礼单,指尖无意识地在红笺上划过。
就在这片刻宁静之中,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疾风骤雨般打破了上房的暖融静谧。门帘子“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挟裹进一股刺骨的寒气,吹得炭盆里的火苗都摇曳了一下。
“芷儿!快看爷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胤禔高大的身影裹着一身霜雪闯了进来,玄色貂皮大氅的肩头落满了未化的雪花,浓黑的眉毛和两撇精心修饰的短髭上也凝着细小的冰晶,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被寒风冻得通红,却洋溢着猎人满载而归的兴奋。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带着寒气、一脸憨笑的王府护卫,两人合力擡着一个沉甸甸、血迹已冻成暗褐色的庞然大物——一头壮硕的公鹿!
鹿角粗壮狰狞,宛如枯枝,上面沾着点点血污和碎雪,鹿身僵直,皮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可见油亮的光泽。
“阿玛!”“阿玛猎到大鹿啦!”
几乎是同时,两道小小的身影像被惊起的雀鸟,从暖阁的碧纱橱后欢呼着冲了出来。弘昱穿着宝蓝色的小棉袍,塔娜裹着粉嫩的锦缎斗篷,两张小脸都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直直扑向那头还散发着原始山林气息和淡淡血腥味的猎物。
“慢点!别碰!脏!”容芷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站起身,看着双胞胎不管不顾地扑向那滴血的鹿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胤禔却哈哈大笑,一把将冲在最前头的弘昱捞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结实的臂弯里,另一只手顺势也把扑到鹿身上的塔娜轻轻拨开些,但语气里满是得意:“臭小子,小丫头,瞧瞧你们阿玛的能耐!这鹿可不好猎,追了大半座山!”
弘昱兴奋地在阿玛怀里扭动,小手努力去够那近在咫尺的巨大鹿角:“角!阿玛,角给我!”
塔娜则好奇又有点害怕地伸出小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鹿腿上冻硬的皮毛,又飞快地缩回来,大眼睛眨巴着:“阿玛,它不疼吗?”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孩子的尖叫、胤禔爽朗的笑声、容芷无奈的嗔怪、炭火噼啪的轻响交织在一起。
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晨光刚在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晕开一层浅淡的暖色,容芷便已裹在厚实柔软的银狐斗篷里,踏着长春宫前清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砖甬道。
凛冽的空气吸进肺腑,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从远处各宫小厨房飘来的糖瓜甜香。她身后跟着一串捧着大小锦盒、擡着朱漆食盒的太监宫女,脚步轻快却整齐。
“大福晋,”惠妃身边的大宫女锦秋已早早候在宫门口,眉眼弯弯地迎上来,利落地拂去容芷肩头一点不经意沾上的细雪,“娘娘刚还念叨呢,说您必是头一个到的,这雪天路滑,可仔细着脚下。”
她熟稔地扶住容芷的手肘,引着她往温暖馨香的内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