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塞外塞外
第79章塞外塞外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谦恭有礼,却把“皇阿玛的圣意”这顶大帽子稳稳地扣在了前头。
胤礽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身体靠回椅背,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倒是看得开。不过,老四这郡王来得突然,连带着老大……呵,”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明显的冷意,“大哥府里那一位,可真是‘功不可没’啊。他们如今声势渐起,兄弟情深,倒显得我们这些兄弟生分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刺胤祉:“老三,你我自小一起在上书房读书的情分,难道还比不上他们?孤的意思,你可明白?”
这是赤裸裸的拉拢,也是逼迫站队。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的轻响和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胤祉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感受着那份暖意,垂眸看着盏中沉浮的碧绿茶芽。
半晌,他缓缓擡起眼,脸上那层温和的笑意依旧挂着,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湖泊,没有任何涟漪。
他轻轻放下茶盏,动作平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然后,他直视着太子那双隐含逼迫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打磨过的玉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太子殿下厚爱,臣弟惶恐。只是,”他微微一顿,唇边那点笑意变得极淡,几乎看不见,“臣弟愚钝,于朝局大事上并无寸长。所求者,不过是守着本分,办些力所能及的差事,侍奉好皇阿玛,再求个阖府上下……平安活着罢了。至于旁的,臣弟无心,亦无力。”
“平安活着”四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又极重,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轻轻拂过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胤礽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看着胤祉那张平静无波、仿佛刀枪不入的脸,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最终凝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放在案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好……好一个‘平安活着’。”胤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和冰冷的失望,“老三,你倒是……真让孤刮目相看。”书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胤祉仿佛没听出那话语中的寒意,从容起身,一揖到底:“若无他事,臣弟告退。”姿态依旧恭敬,却带着一种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直亲王府的后花园里,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刚抽新芽的花木上。石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雪白的芸豆卷,金黄的豌豆黄,还有一盘新出锅、淋着透亮糖浆、撒着炒香芝麻的芙蓉糕,甜香扑鼻。容芷亲自执壶,给围坐的几人倒上温热的红枣桂圆茶。
胤禛坐在石凳上,身上那件崭新的郡王朝服已经换下,穿着一身家常的靛蓝色暗纹袍子,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一种不太真实的恍惚里。昨日宫宴上的惊魂一幕和突如其来的郡王爵位,像两个巨大的浪头,把他拍得有点懵。
“啪!”一只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胤禛的右肩上,力道大得让他整个人都晃了晃。
胤禔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穿着一身利落的箭袖袍子,显然是刚从校场下来,额头还带着薄汗,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畅快淋漓的大笑,震得石桌上的杯碟都嗡嗡作响。
“哈哈哈!老四!做得好!”
胤禔声如洪钟,震得旁边紫藤架上的花苞都颤了颤,“不声不响,一个郡王砸头上了!咱们兄弟之前的辛苦都值了。”
胤禛被自家大哥拍得肩膀生疼,却也喜欢大哥对自己的亲近,“都是仰赖大哥和大嫂提携。”
“自家兄弟,说这干什么,”胤禔拉过石凳,一屁股坐下,拿起一块芙蓉糕,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咱们干的都是实事,你安心做你的郡王。别的那些风言风语不必理会。”他一边嚼着甜糯的糕点,一边冲胤禛挤挤眼,那眼神,明晃晃写着“干得漂亮”。
容芷在一旁抿着嘴笑,给胤禔也倒上一杯热茶,又推了推那碟糖浆晶亮的芙蓉糕到胤禛面前:“好了好了,爷您就少说两句吧,没看我们四爷脸皮薄,都快臊成关公了?来,四弟,尝尝这个新做的芙蓉糕,压压惊。”她声音温柔,带着打趣,巧妙地缓解了胤禛的尴尬。
胤禛看着眼前那碟切得方方正正、糖浆流淌、散发着诱人甜香的芙蓉糕,又看了看自家大哥那毫无形象、吃得满足的大笑模样,还有大嫂眼底真诚的笑意。
昨日御前的惊惶、爵位加身的沉重、太子冰冷的眼神……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在这一刻,被这府邸里暖融融的阳光、甜丝丝的糕点香气和大哥大嫂毫无保留的喜悦,奇异地冲淡了许多。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伸出手,拈起一块小巧的芙蓉糕。指尖传来温热的、微微黏腻的触感。他小心地咬下一口,甜得发腻的糖浆混合着软糯的米糕,还有炒芝麻的焦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那是一种纯粹的、直接的甜,带着人间烟火的热闹气息,霸道地驱散了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和恍惚。
胤禛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那份陌生的、却异常熨帖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他擡起眼,看着胤禔依旧爽朗大笑的侧脸,看着容芷温柔含笑的眉眼,紧绷的唇角,终于,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点糕点的甜糯,又像是在回答某个无人听见的问题,“是……挺甜的。”比那救命的红薯,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阳光透过花架,在他新换的靛蓝袍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落在他微微舒展的眉宇间。那方小小的芙蓉糕,在他指尖,甜得有些粘手,却又让人舍不得放下。
塞外的风裹挟着青草与牛粪混合的粗犷气息,吹得旌旗猎猎作响。长长的銮驾队伍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缓缓行进在辽阔的草原与起伏的丘陵之间。
康熙一身石青色行服,策马行在队伍最前,望着眼前无垠的天地,眉宇间带着帝王巡视疆土的豪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他身后,胤禔、胤禛、胤祺、胤禩、胤禟、胤几位皇子并辔而行,马蹄踏过刚冒新绿的草甸,留下浅浅的蹄印。
队伍中段,女眷们的马车自成一个小世界。其中最显眼的,既非太子妃那顶象征储君威仪的杏黄帷幔大车,也不是其他皇子福晋们规制的青呢朱轮车,而是属于直亲王府的那一辆——它硬生生比旁边的车宽出一大圈!
这辆被容芷私下称为“移动堡垒”的马车,外表是寻常的亲王福晋规制,深青呢围子,朱红车轮。可内里乾坤,只有掀开车帘才能窥见一二。
车厢内壁,严严实实钉着厚厚的棉毡,连车顶都没放过,最大限度地隔绝了塞外早晚的凛冽寒气与正午的燥热。
原本狭窄的车厢空间被巧妙分割,一侧是固定的矮榻,铺着暄软的鹅毛褥子;另一侧则是钉死在厢壁上的多层暗格和储物柜,里面分门别类塞满了东西——成罐的肉松、鱼松、密封的咸菜、晒得干透的各种菜干、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各式点心、整摞的柔软棉布、甚至还有几个小巧的铜手炉和备用的炭块。
最让随行宫人侧目的,是车厢底部那四个被厚实皮革包裹起来的巨大弹簧!寻常马车行走在坑洼的草原小径上,颠簸得能把人骨头摇散。
可容芷这辆车,遇到沟坎,那巨大的弹簧便忠实地发挥作用,将剧烈的起伏消弭大半,只余下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富有弹性的轻微摇晃。
弘昱和塔娜并排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车厢地板上,正专心致志地用容芷特意带来的彩色积木搭着歪歪扭扭的“城堡”,小身子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摇摆,竟没有半点不适,咯咯的笑声时不时从车里飘出来。
“哼,哗众取宠!”
太子妃石佳氏端坐在自己那辆装饰华丽、铺陈着厚厚波斯地毯、熏着顶级沉香的宽敞马车里,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孩童嬉笑声,再看看自己因路面一个稍大的起伏而猛地一晃、差点洒出来的参汤,心中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用手中缀着明珠的团扇烦躁地扇了两下,对着身旁的心腹嬷嬷低声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把个马车折腾得像杂货铺子,还弄那些粗笨的机括,平白惹人笑话!哪有半分皇家福晋的体统?”
那语气,仿佛容芷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家尊严的一种玷污。
嬷嬷连忙低声附和:“娘娘说的是。直亲王福晋行事,是有些……过于跳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