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江南出游第五趴汤滚……
第49章江南出游第五趴汤滚……
胤瘫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大口喘着粗气,辫子彻底散了,衣服皱巴巴沾着泥点草屑,一张小脸又是汗又是泪又是惊吓后的苍白,狼狈得无以复加。
他看着远处水塘边重新恢复高傲姿态、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几只大白鹅,心有余悸地嘟囔:“……这……这江南的鹅……怎么比关外的狼还凶……”一句话,又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翌日清晨,驿站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湿润的雾气中。昨夜一场小雨,将庭院里的青石板洗得油亮。空气微凉,带着泥土和草木苏醒的气息。
容芷起得早,惦记着答应给胤禛寻访莼菜羹做法的事。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驿站厨房。
厨房里已经升起了灶火,驿卒正在烧水。一个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的老厨子正慢悠悠地收拾着几把刚从塘里捞上来的水灵灵的野菜。
“老人家早。”容芷微笑着打招呼,声音放得轻柔,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
老厨子闻声擡头,见是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夫人,身后还跟着丫鬟,连忙局促地放下手里的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夫人您早,您这是……”
“老人家,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容芷态度谦和,指了指老厨子手边一个木盆,“您这盆里绿油油、滑溜溜的叶子,可是莼菜?”
“哎哟,夫人好眼力!”老厨子见贵人认得这乡野之物,有些惊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正是莼菜,昨儿雨后才从后面水塘里采的,最是鲜嫩的时候!这莼菜啊,也就这春夏之交,顶顶鲜甜,过了时节,味儿就老了。”
容芷眼睛一亮,凑近了些:“那敢问老人家,这莼菜羹,您这儿可会做?我家里有个弟弟,就好这一口江南的鲜味,特意托我打听做法呢。”
“会!会!这莼菜羹啊,是我们这边家常的汤水,做起来不难,就讲究个新鲜!”
老厨子见贵人感兴趣,话匣子也打开了,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夫人您看,”他拿起一片蜷曲的嫩叶,“这莼菜叶子背面有一层透明的胶质,滑溜溜的,就是这胶质才鲜!采回来得用清水养着,轻轻漂洗,不能搓,一搓那胶质就没了,鲜味也跑了!”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生起另一个小灶眼,放上一个干净的小砂锅:“做羹啊,最好是用鸡汤打底,没有的话,骨头汤也成,最不济也得是肉汤,清水可出不来那个味儿!”
他舀了小半勺凝白的猪油在锅里化开,油香四溢,“油热了,下点姜末爆香,去腥提鲜。”
接着,他倒入早已准备好的、乳白色的浓郁鸡汤。汤在砂锅里咕嘟咕嘟滚开,鲜香扑鼻。
“汤滚了,就把这莼菜放下去,不能久煮,一烫就行!您瞧,这叶子一卷起来,颜色变得更翠了,就好了!”他动作麻利地撒入一点点盐调味,最后勾了薄薄一层极细的绿豆水淀粉,让汤汁呈现出清亮微稠的质感。
“最后这点睛之笔,”老厨子神秘地笑了笑,从旁边一个小罐子里夹出几丝腌得黄亮亮的嫩姜芽,细细切碎了撒在刚出锅的莼菜羹上,“配上这个!腌嫩姜丝儿!又脆又爽口,解腻提鲜!您尝尝?”
容芷接过春桃递上的小碗。碧绿的莼菜叶蜷曲着,如同小小的碧玉盏,沉浮在清亮微稠、泛着油光的汤羹里,上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金黄姜丝。她舀起一小勺,吹了吹气,送入口中。
舌尖首先触碰到的是那滑溜无比的莼菜叶,轻轻一抿,叶片仿佛在口中融化开来,释放出难以言喻的、属于水生植物特有的清鲜甘甜,那层滑腻的胶质包裹着味蕾,带来极其柔顺的口感。
紧接着是滚烫鲜醇的鸡汤底味,醇厚而不腻,完美地烘托着莼菜的清新。最后,一丝脆嫩的、带着微微辛辣和酸甜的腌姜丝在齿间迸开,瞬间激活了所有的味觉,将那股子清鲜甘甜推向了极致!
“唔……”容芷忍不住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细细品味着这复合而和谐的滋味,半晌才睁开眼,由衷赞叹,“好!真是好!这鲜味……真是绝了!难怪古人说‘莼鲈之思’!”
她立刻对春桃吩咐,“快!取纸笔来!我得赶紧把方子记下,回头好生写给四弟!连这腌嫩姜丝的讲究也不能漏了!”
几日后,乾清宫。
康熙刚放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梁九功适时地奉上一份新到的密报,轻声道:“万岁爷,直亲王那边的信儿。”
康熙“嗯”了一声,接过展开。目光扫过一行行字迹,嘴角渐渐有了弧度。
“……初七日,行至滁州境,雨后路滑,车陷泥淖,溅污五阿哥、十阿哥衣袍。十阿哥跳脚不依。亲王怒斥车夫、前哨侍卫,声若雷霆,众皆股栗……”
康熙看到这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因为他接着看到了:
“……亲王福晋以热羹(疑为桂花酒酿圆子)奉亲王,温言劝解,亲王怒稍霁。后斥责改为告诫,风波遂平……”
康熙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甚至有点欣慰,低声自语:“容芷这丫头,倒是个能降住老大这头倔驴的……”
他继续往下看:
“……宿滁州驿站。十阿哥顽皮,以树枝戳刺塘边白鹅尾臀。鹅暴怒,引数同伴群起追啄之。十阿哥抱头鼠窜于庭,呼号求救,狼狈万状,冠落发散,衣袍污损。亲王观之,拊掌大笑,称‘恶人自有恶鹅磨’……”
“噗嗤!”康熙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眼前仿佛浮现出老十被几只凶神恶煞的大白鹅追得屁滚尿流的滑稽场面。
他指着那行字对梁九功笑道:“你看看!这个老十!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下好了,江南的鹅替他老子教训他了!哈哈哈!”
梁九功也陪着笑:“十阿哥活泼,想必是觉得那鹅新奇有趣。”
“……五阿哥焦急,以蒙汉混杂之语高呼‘上树’,然庭中无树。幸驿站仆役持竿驱鹅,方解其困。十阿哥瘫坐阶下,惊魂未定,言‘江南之鹅凶于关外之狼’……”
康熙笑得直摇头:“这混小子!还跟狼比上了!该!让他长长记性!”
“……又,亲王福晋于驿站访本地老厨,详询莼菜羹做法。亲观其烹制,自采莼漂洗之轻柔,至以猪油姜末爆锅,浓鸡汤为底,莼菜入滚汤即起,勾薄芡,佐以腌嫩姜丝诸般细节,皆笔录详实,言欲寄回京中予四阿哥……”
看到这里,康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长辈看到小辈懂事时的慈和。他放下密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感叹道:“老四那孩子,是个心思细的,也好这一口清鲜。容芷倒是有心,还记得他这喜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御案上堆积的奏章,又想起密报里老大训人又被安抚、老十被鹅追的鲜活场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放松,“老大他们这一路,虽然闹腾了些,倒真是……有滋有味。比困在这四方城里,对着这些没完没了的折子,强多了。”
他摩挲着温润的杯壁,忽然对梁九功道:“你说,老三要是也跟着出去,是不是也能活泼些?省得整日被他额娘拘着,小小年纪,学得老气横秋的。”
这话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又似乎意有所指。梁九功垂着眼,恭敬地应着“是”,不敢妄加评论。
康熙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密报上,手指轻轻敲着“莼菜羹”那三个字,仿佛能透过纸背,闻到那股子混合着鸡汤醇厚与莼菜清鲜、还带着一丝脆姜酸甜的独特香气。
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嗯,晚膳……或许可以让御膳房试着做一道?
驿站的清晨是被湿润的雾气与鸟鸣唤醒的。昨夜一场细雨,将庭院里的青石板洗得发亮,墙角几丛芭蕉舒展着宽大的叶片,托着滚圆的水珠。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甜、草木的清气,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极其独特的甜香。
那香气清幽绵长,带着谷物发酵后特有的醇厚底蕴,又巧妙地融合了桂花的馥郁和一种微酸鲜活的果干气息(容芷后来才知道那是江南特有的金桔脯),丝丝缕缕,在湿润微凉的晨风里固执地钻入鼻端,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这香气,比昨日老厨子那锅莼菜羹的鲜香,更带着一种家常的暖意和勾人的魔力。
“好香!”
胤第一个吸着鼻子冲出房门,像只循着味儿的小狗,在雾气弥漫的庭院里四处张望,“嫂子!这是什么味儿?比宫里的玫瑰露还好闻!”
容芷也循着香气出来,正好遇见那头发花白的老厨子提着一个沉甸甸、盖着干净白布的陶瓮,从驿站后面的小巷子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那醉人的甜香,正是从瓮口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