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跟父母道过别后,老哥踏着自行车送我到火车站。路上乌灯黑火的,说实话根本认不清方向,要不是有老哥在,我可能就迷了路赶不上火车了。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一直到火车站。
我登上火车,老哥就淹没在送行的人群中,跟我挥手说再见,一次短暂的回家之行就此结束。
我把赎身的钱拿去给老博是翌日。一大早,甚至莲香阁还没开门之时已到老博家,他蹲在门口跟几个糙汉子聊天,看见我走近时仍然无视我接了几句话,在我喊他一句后,才站起来邀我进屋。
他请我坐下,就跟两天前一样的位置。
“很准时嘛。”老博调侃道。
我没有回应他,而是直接把五个大洋按在桌上,发出“哐”的声音。
他看着桌面上的钱,转而不怀好意的笑着瞥了我一眼,说:“不好意思啊,哥儿们,还差两个。”
我瞄一下桌上的银元,辩驳道:“你不是说五个大洋吗?”
“对,我前天说是五个大洋,但那是前天的价,饭馆会涨价,卖猪肉的会涨价,我这儿,当然也会涨价了。”
我看他此般狡辩,觉得不可理喻,连忙斥责道:“厚颜无耻!这不是明摆着故意为难我吗?”
“哎!”老博瞪大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装作惊惶无措:“慎言呀哥儿们,咱们生意人不爱得罪人,什么涨不涨价,我还是看市场的。”
他停顿一会儿看看我脸色,随即又把话接了下去:“你还真别说呀哥儿们,就那昨天,我就随口跟钱大少爷说有人想跟紫苏赎身,他马上一叠一叠钞票怼过来,我想挡也挡不住啊,哎哟...”老博说起时眉飞色舞,还忍不住笑出了声。
“钱少爷说啊,他太稀罕紫苏了,舍不得紫苏,想趁著最后一次多给点甜头。我看紫苏这么受青睐,五个大洋太亏了,要是紫苏再为我干十年活,那五个大洋能翻倍儿。”
要说到点儿上时,老博给我投来了炽热的目光:“所以啊,哥儿们,不是我故意坑你,是咱们生意人就得精,谁做生意想亏呢,是不是?我看你只是一介书生,也不想太为难你,所以只涨了一点点,两个大洋。”
虽然知道老博不是好鸟,但当下也没有其他可以让我犹豫的选择,我便把心一横,问:“是不是只要我带够七个大洋,你就会给林挚赎身。”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拿走桌面的大洋,欲要离开时,蓦然被老博叫住:“哎!不过,尽量在今天筹到哦,明天的话...可能价又涨了。”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绽放著猥琐的笑意。他的笑容总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走出老博家门,我估量著自己能立马拿出的钱,除了手中的五个大洋外,父亲前一天额外给予的一个大洋,再加上自己多年来的积蓄,应该能筹得一个大洋。我算了算数,连自己也禁不住心痛。
我一直积存下来的钱,要一口气拱手送人了。
值吗?值。用不到一秒,我就得出这个答案。
为什么值?我的积蓄花光还可以赚回来,可我不救林挚,他毁的就是一辈子,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在我清清楚楚知道只有我能帮助他的时候,决意,就自然而然定下了。
走出老博家不久,正要绕过莲香阁时,一个男人从转角处突然冒出,跟我碰个正著。
我慌张的后退几步,此时已注意到眼前这位冒失的人正是彭。他看见我也愣了一下,接着便用那声最熟悉的语气说:“哟!兄弟,这么巧啊。”这可说是他打招呼的专用语。
我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别这么冷淡啊。”彭从我身后放大声浪喊道,“难得我让你跟林挚碰上面,你咋不好好感激我呢?”
我停下步伐,自知欠他一个人情,顿时无言以对,但我心中焦急万分,实在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我转过身非常敷衍的对他点点头,又准备接着迈步走。
“拉倒吧!你赎不了身的!”
彭突如其来的呼喊再次绊住我的脚步。我扭过头,狠狠盯住他,对他那失礼的话感到气愤:“你这什么意思?”
彭缓缓向我走来,“老博不会让你给林挚赎身的,你出得再多也是徒劳。”
我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会知道我要为林挚赎身?”
“老博这两天不喊天喊地的说有个穷书生做白日梦,想着为紫苏赎身嘛,不用动脑子也知道说的是你了。他就是这样,什么东西都藏不住,非要说出去。”
彭[着眼睛张望四周,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附近什么人也没有。忽然,彭抓住我的臂膀找了道隐密的墙往里靠,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偷瞄出去,我好奇的跟着他做,发现老博刚好从这里经过。
彭缩回身,悄声说:“看见了吧?他出去了,我敢保证他今晚不会回来过夜。”
“为什么?”
彭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他为了避开你啊!他的目的就是在今天内不要被你找到,然后明天就会说涨价,再用各种理由忽悠你,最后会告诉你卖身契弄不见了,你赎不了身。我呸!林挚本来就是捡来的,哪有什么卖身契!”
我没来得及顺一遍他的话,害得我当场懵倒了,“你咋这么熟悉呢?”
“那伎俩又不是第一天用,他老是拿来对付那些想为孩子赎身的父母,在这儿工作的都看习惯了。他就是这样,不会轻易把兔子赎给你这样的书生的,不是达官贵人都不要多想。”
“他的目的不是钱吗?咋这么势利眼呢?”
彭双臂交叉,解释道:“黑箱作业太多了。好这口儿的权豪势要老博通通不会落下,对那些人来说,老博就可谓是个供应商,两两勾结也是顺理成章。兔子在他们眼中只是消遣工具,所以从来不会买,只会租。老博赎给你几个大洋,那些人玩一晚上就几个大洋,他会干这么吃亏的事儿么?”
我越听越明白希望渺茫,心情沉到了谷底。
彭没等我应声,又接着滔滔不绝:“何况林挚这么得钱少爷欢喜,你说老博有可能把他赎身给你,从而得罪钱春阳么?所以,不用我说了吧?没门儿了你。”
被彭此般嘲讽,我落寞地把大洋塞进裤袋中,嘴唇没力气的微微一动,给他道了个谢,就拖着沉重的身躯消沉地踱步回家。
暮色渐浓,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为这不见明月的夜,更添郁闷。大脑被睡意笼罩,混乱的记忆不断闪现,最终停在一个童年的画面,那是七岁那年的夏天,在家乡明矾镇,娇小懵懂的我与仅比我年长两岁的哥哥一个小小的冒险。
一个被孩子们称为屠夫的老伯,往屋外拎出一个个竹笼子,里面塞满了鸡只,发出难闻的鸡粪味,我和哥哥在附近的小池塘嬉闹时,总会被那股气味熏得马上跑回家。但那天不一样,我从他拎出的笼子中,惊见一只小白兔。
老伯卖兔肉,不是一两天的事,但那一次,是一只毛发雪白,体型小巧的兔子。我好奇地盯着那只兔子,仿佛被那漂亮的毛色所吸引,目不转睛。虽然跟兔子的距离相差得远,但我依旧注意到,那只兔子红通通的眼睛在直勾勾地注视着我,我俩在双目交接之际,好像能接收到对方的想法,于是,我天真的告诉哥哥:兔子,在向我求救。
哥哥并没多想,他只认为,我纯粹想养一只兔子而已。对于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哥哥来说,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所以他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就答应了我任性的请求――把兔子从笼子中救出来。
哥哥凑近耳边,跟我谈了一下作战计划,我懵懵懂懂的听懂了自己的部分,就看见哥哥呼哧呼哧地跑去了老伯那儿。他假装给家人帮忙买鸡腿,卖著乖让老伯给他砍下两只鸡腿,而老伯似乎一点也不吃这套,粗粗鲁鲁的说自己不卖鸡腿,要买就买一整只。
然而哥哥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在那儿唠唠叨叨,因为老伯始终正对着兔子,我无法行动。聪明的哥哥便走到最边上的鸡笼那儿对着笼里的鸡翻来覆去,忽地大叫有母鸡下了蛋。老伯起初只在那盯着笼子,懒得起身走去看,不过看到哥哥那双瞥向他热切的眼神,老伯也只好叹出“哎”一声,站了起来,过去翻著看。
就在此时,我踏出小脚丫,风一般地冲向兔笼子,哒、哒、哒、哒,脚步没有放慢半分,我一口气抱起笼子,又往回跑,哥哥看见我跑又跟着一起跑。几乎同一时间,我的举动已经惊动了老伯,老伯大骂一声“臭小子!”,向着我们拔腿就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