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年少时候说起爱情,多数会想到的可能是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终,觉得爱情都是这样突如其来,并且希冀着永远,就算是难过的时候也只会叹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相思。
而再过十来年,三十而立,再说起爱情来,却不再那么满怀希望,而说至亲至疏夫妻,心知即便是对于寿命有限的人类来说,永远也是一个难以兑现的承诺。
然而从最开始的相识相知、再到后来的分离,叶修却是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未来与永远。
可能是因为对于军人来说,随时要有心理准备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永远这个词所代表的,可以是明年、下个月、明天、甚至下一秒。
又或者是因为在他们的爱情之中,有年纪虽小但做起事情来意外比他周全的黄少天引导着――他被宠溺着,因而既不憧憬、亦不惧怕未来,相比看不见、抓不到的永远,他更相信并肩战斗的每一个当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如是认为,并遵照此贯彻行动的。
可是,当经历了三年的生离之后再次见到那个人,所有的“以为”都像水中镜像一般,一颗石子下去便全部破碎了。
多少人能幸运地在自己不长的生命里恰好遇见对的那个人,又正好能抓住那份温暖呢?
而一旦抓住了,一切所谓的“享受当下”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内心里分明默默地是在期盼着更久更久的未来――恨不得这一刻望进爱人的眼睛里,直接就看见了海枯石烂、日转星移,看见了对方驼了的背、苍白了的头发。
说不清楚内心是紧张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的黄少天跟着楚云秀到基地会议室的时候,在那一圈围着圆桌坐着的人里,第一眼就看见了像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的叶修。
这个随意穿着POLO衫的男人在一堆穿着衬衣制服的军人里显得尤其格格不入,更何况他完全没有一点军人该有的仪态――譬如说他对面两个穿着衬衣的家伙人就坐得端端正正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但黄少天一眼就看见他,绝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穿着与气质。
他看着那个人的时候,对方也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向他进来的方向。
黄少天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掉进了对方幽深的眼睛里去――掉进了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无声地看着自己的,琥珀色的眼睛里去。
当他实实在在地面对着这样一双眼,他才发觉这双眼里溢满了他看不懂的感情:焦虑、担忧、委屈、不满、安心……
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这样看着,黄少天不知怎地心里涌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就像突然被那涨潮时的浪,一波一波地打上他的心岸,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的心里突然温柔又平静。
两个人谁也不肯开口说话,就这么什么也不说地静静对视着。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张佳乐瞧了瞧黄少天与叶修――他当然一眼就认出了叶修来,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其他人,终是不安地扯了一下黄少天的衣角。
王杰希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俩这一见面――虽然曲折了点,似乎还有点内情――就肯定会天勾雷地勾火,只好不得不又主动扮演起清场的黑脸角色。
“其他事情等会再说,我们先出去,让这俩在这单独说说话吧……正好刚才说的事情我们再到旁边房间整理一下。”
语毕他率先走出了会议室,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满脸都打着问号的喻文州,走到门口的时候欲言又止地朝黄少天方向看了半晌。
最后走出会议室的是韩文清。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场异常艰辛的大战即将要打,你们可没太多时间叙旧。别磨磨唧唧像个娘们似的,打开窗户说亮话,爷们点!半个小时,把话讲清楚!”
他也不瞧黄少天有点尴尬的神情,一点也不体贴地,重重地把门一甩――
“砰”!
门的这边,会议室内,叶修与黄少天面面相觑。
“这家伙还是这么说话不中听,点儿都不温柔。”
叶修故作轻松地拿韩文清作伐,意图轻松愉快地打破有点尴尬的沉默局面。
他其实不太擅长做这样的事情,毕竟在以往的相处中,他从来没有需要扮演“打开话匣子”这种角色的时候。黄少天在他面前,无论他有没有回应,都能自言自语似地说上大半天,哪里需要他想方设法去开口?
“咳。”
见黄少天并不接他的话头,只是晦暗不明地看着他,叶修突然心里格外紧张――他也没能料到会在这种场合久别重逢啊?
“你是太久没见哥了,要一次性看个够吗?”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见黄少天不配合,只好自己调节气氛似的,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什么时候这么矜持了――三年不见性子都变了啊,哪次不是直接饥渴地扑上来扒哥的衣服来的?”
没想到对方把话说得这么□□裸,黄少天此时的脸蓦地红了一大半,这是真被燥的。
他确实也有猜测过二人的关系,但没想到对方虽然长得仪表堂堂的、内里却是个如此不正经的人,直接就这么大喇喇地在这种公共场合――虽然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人啦――说起荤话来。
然而他这么想这可真的是误会叶修了。
这人虽然越老脸皮越厚,正儿八经跟你“说起实话”来,黄少天说一百句也顶不上一句,但在说荤段子上远远不是精力旺盛、欲求不满的黄少天的对手。
叶修隐隐觉得恋人与从前不太一样,心里焦急又慌乱,他又端着不便表现出来,结果就是病急乱投医干脆说起挑逗对方的话语来。
黄少天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却在抬头一瞬间看清对方的表情时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讲不出来了。
他看见那个人微微屈身凑近看着自己,长长的眼睫毛像蝶翼一样不安地一下、一下扇动着,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那么纯粹透明的一双瞳仁,竟然被在此刻染上了小心翼翼讨好的色彩。
他直觉这个人本应该不是这样的――即便是他不记得一切,但从他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起,他就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个遇见什么事情都气定神闲、无论到了哪种境地都一切尽在掌握的自负又强大的男人。
他那双眼睛应该是傲气地睥睨着众人,但却不让人觉得不舒服;他可以温柔地让周围一切人觉得舒服安心,但旁人又是那么不容易走进他心里。
――他的眼睛里可以包容星罗棋布,但绝不应该有这样小心翼翼又不安的情绪。
他觉得内心异常酸涩。
这种酸涩让他突然不想再长篇大段地叙述自己醒来时的不安、不记得一切的惶恐,不愿再委屈地抱怨伤口疼痛折磨他的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以及、他为何在那过去三年间不来找寻自己。
他根本没有必要去怀疑、去质问一个会这样专注而小心看着自己的人,又何必要让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爱着自己的人,为已经过去的一切担上全部责任、再为已经逝去的痛苦而为自己感到心疼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