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齐康之谋
“家学?我们家板儿?”刘姥姥疑心自己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听了丫鬟的话犹自不信,翻来覆去地问了几遍。
“啊呦,我的姥姥呦,您老人家这都问了第八遍了。是我们家老爷说的没错,问你们家的板儿肯不肯去家学里读书,银两束一概不要,每个月学里还有笔墨银子发呢。”丫鬟听了好笑道。
“我的神天菩萨阿,我们板儿这是哪世修来的福分!”刘姥姥忙跪在丫鬟面前道,眼眶里都是泪花。
“哎呀,姥姥,我可受不起您老人家的大礼,若是愿意呢,我就回我们老爷去了。”丫鬟见刘姥姥直挺挺地跪下,吓了一跳,生怕她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别磕碰着哪儿,忙不迭地将她扶起。
“愿意,愿意,我这就随姑娘给大老爷磕头去。”刘姥姥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将在炕上睡着的板儿摇醒。
“姥姥作什么呢?怎么说风就是雨的,也不看现在是什么功夫了,就算你们去,我们老爷也未必肯见。”丫鬟本就是趁夜间无人来寻刘姥姥的,见她使劲地往醒摇板儿,忙上前拦道。
刘姥姥听了,方才住了手,只一个劲地千恩万谢丫鬟,自己一个庄稼人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来荣国府,原本想着能求来几个钱一家子好活命,谁料竟得了这般的意外之喜。
白日里将园子逛了遍,花团锦簇人间仙境,刘姥姥只觉自己身在梦中如痴如醉。但钱财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刘姥姥觉得哪怕那怡红院再好,也比不上潇湘馆那一屋子的书,读书上进才是立身之本,原以为板儿也同自家女儿女婿一样,一年四季就在土里刨食儿,年景不好就勒紧腰带过日子求亲拜友地活命,不想能得此奇遇,若是读了这荣国府的家学,将来敢是县太爷也做得?
刘姥姥清点了白日里平儿送来的银两衣物,里面有太太赏的,也有琏二奶奶赏的,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多两,庄稼人家,一年十两银子就够穿用了,刘姥姥盘算着留出几两买些米面回去,剩下的,明日里打听着在京城里赁间房子,供板儿在荣国府的家学里读书。
次日早早的,刘姥姥就要去大房给贾赦请安。
王熙凤听了,心里直犯嘀咕,这刘姥姥是二太太的亲戚,怎么竟得了大老爷的青眼?这怎么瞧着都不对劲,遣了平儿陪刘姥姥一道去大房那边,嘱咐她仔细瞧瞧是什么情景儿。
不料季怀远避而不见,只吩咐丫鬟传了话出来,令府里管事的领板儿去家学读书,又吩咐收拾一件下人房出来,安顿刘姥姥祖孙俩住下。
刘姥姥只好在贾赦院子外磕头,又按着板儿也重重地磕了几个,想着大老爷真是活着的菩萨,不但给板儿学上,还想着安排住处,实在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回去得供个长生牌位。
季怀远却不是挟恩求报的人,他如此安排也是想着若是有个万一的话给大姐儿留条退路,再说让板儿进家学读书不过他一句话的事。
听了小丫鬟的禀报,季怀远不由也有些感慨,人和人之间果然有云泥之别,自己和王熙凤不过是临时起意,就换来刘姥姥感恩戴德倾家以报。怪不得古往今来多少报恩还债的,常将涓滴之恩涌泉以报。
季怀远正感叹时,小厮报说琏二爷和琮哥儿回来了,季怀远忙将怀里的大姐儿交给奶娘看着,自己先遣了丫鬟去厨房,命她们提前预备着饭菜。
“景氏血脉?废太子的儿子?”
贾琏不是贾赦自己亲生么?怎么成了废太子的儿子,季怀远确信自己看过红楼梦里的每一个字,关于此事没有半点端倪。
八爷在一边闲闲瞧着这便宜父子,盘算着自家这便宜老爹会是什么反应,若是忠君爱国呢,自然会涕泪交加地表一番忠心,若是与原配张氏情深意笃的话,只怕对二哥表明身份有些不是滋味罢。不过夫妻相守多年,纵然妻子有个双生妹妹,但细微处总是不同的,这大老爷就不曾有过半点疑心么?如今乍然知道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心里面又会如何想呢?会如二哥所愿安抚齐康么?
“父亲还记得先前北静王爷两次遣人行刺么?咱们还以为是王爷勾搭了二房的宝玉,要为他谋夺爵位铺路。实则不然,皆因那马道婆告密,北静王爷知道了儿子的真实身份才蓄意行刺的。平安洲主将齐康明日即到,儿子挑了些身手不错的军士,打算安置在园里护卫。”胤i见八爷一副瞧好戏的表情,无语了片刻后,言简意赅同自家老爸解释道。
“原本我就让你身边多带些人,非不肯。不过园子里尽是你的姐姐妹妹,军士驻扎进去,总有些不便,不如你再搬回来。稻香村留着给琮儿住,日后不许跟着你二哥哥东跑西逛的,好好在园子里随你二姐姐和林姐姐读书写字。”
不是吧,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二哥这么大的事连一句都不问,反而盯上自己了?难不成见二哥不靠谱,打算拿自己当袭爵人培养了?八爷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瞧不出这便宜老爹的路数来。
“有何不便?老太太那里我去说,只说园子里都是些丫头婆子,若是进了强盗,伤着了宝玉怎么办?”胤i才不肯搬出去,稻香村如今修缮打理的极为舒适,园中又景色宜人,犯不着为了怕影响别人搬出去,反正有的是理由,说不准老太太还会夸他能干,招募了这么些强壮家仆,将来跟着宝玉立从龙之功呢。
季怀远皱了皱眉,只是儿子自小到大的脾气便是这般,颇有些唯我独尊的性子,如今都快成年了,也改不过来,等将来……等等!废太子的血脉,将来是要作什么?
“这个身份?你是怎么打算的?”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自然是替景氏夺回江山,上慰列祖列宗,下抚贫民百姓。”胤i有些心不在焉道。中呢?自然是自己的那一丝执念,那一僧一道说的明明白白,自己自幼身处九重深宫,只有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或许也是上天给的机缘呢,否则荣国府的琏二爷,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子龙孙,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本以为和老爸安安稳稳地在红楼梦里逍遥一生,等着回家的那一日,不想波澜起伏状况迭出,不错,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次他太子爷不想再争宠,将希冀放在他人手中了,既然想要,何不亲自去取?
“可是,深宫寂寞……”季怀远一百个不愿意。
皇帝可不是什么好职业,不知哪一位皇帝,亲身体验过曾有感叹,说什么不如江南田舍翁,日高五丈犹拥被。虽然人常盼子成龙,盼女成凤,盼着子女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但谁又舍得自己的儿女们受半点罪,恨不得连头疼脑热都替他挨了。季怀远只愿自己的宝宝能一生喜乐,显然做皇帝是与这个期望背道而驰的。
“难道父亲不陪着我么?”胤i瞧着八爷遮掩不住的惊讶神色,笑着问自家老爸道。
“你到哪里,我都是要陪着的。只是好好的,为何想不开要做什么皇帝,你二叔想做就让他做好了,这江南塞北,苍山洱海的,到哪里逛逛不比在皇宫有趣?”季怀远知道儿子爱在世界各地到处跑,投其所好劝道。
“只是现下可由不得我了,这个身份注定就只有一条路而已。”胤i叹道。
或许是命中注定,绕老绕去还是绕不过去。上辈子作太子时便没有退路,即便自己累了不想再争旁人也不答应,再说也没有退路,有哪个太子作不成皇帝后下场是好的?贾琏这个身份也是如此,现下北静王爷已经知道了,迟早会想法设法对付自己,刺客一次两次不成,还会有三次四次一百次,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有这世上还有景氏血脉,其他人便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地争那个位子,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必然的,何不先下手为强?
胤i虽然说得简单,但季怀远岂有不明白的,当下沉吟不语,见天色渐晚才回过神来,父子三人一同用膳。
次日齐康果然带兵赶来,有的扮作行商,有的扮作家仆,胤i和八爷出去挨个将他们看过,又去回禀了老太太。贾母这两日被刘姥姥逗得心情大好,见胤i一言一句都是为宝玉着想,先自信了一半,合计着什么都比不上宝玉的安危重要,又见胤i信誓旦旦能约束这些人,便准了。将王熙凤和贾探春叫来,吩咐了几句,命她们知会园里各处白天夜里都守紧门户,不许丫鬟们无事闲逛,怕生出什么事来。
好好的一处大观园,眨眼间军士罗列,季怀远过去时,见园子各处的出入口都守着兵士,不许闲人出入。
只怕迎春和林黛玉她们也不比往日自由了,季怀远忧心了一回,只能暗自排解,想着等儿子果真如他所愿的话,这些个姐姐妹妹也必定各有封赏,便辛苦这一回罢。
“哥儿如今大了,竟和国公爷不差什么!”齐康见到贾赦后,忍不住老泪纵横,国公爷就是在这个年纪心力交瘁累死的。
“齐大将军?”不是说最像荣国公的是宝玉么?眼见齐康将身边亲随都屏退,季怀远忍不住有些紧张。
“赦哥儿如今生分了,往日常一口一个康伯。”齐康抹了抹眼泪叹道。
“康伯。”季怀远咬牙道,自己两世为人都一大把年纪了,不想今日遇见个辈分大的,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哎,赦哥儿,自去年政哥儿使人往来送信,老奴还以为两位哥儿回心转意,怎么又出了个太子血脉?难道先前的事,哥儿们都忘了不成?”齐康端起茶杯润了润喉道。
“还请康伯指教。”季怀远不敢乱说话,红楼梦里可一点都没交代这些。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天下明明也有咱们贾家的一份,凭什么便宜了他们!景氏也就罢了,先帝乃真龙血脉名满天下,龙袍加身实至名归。只可惜临老却糊涂了一回,不顾当年情谊,将旧臣们打压的打压,贬黜的贬黜,逼得咱们国公爷也不得不收敛了锋芒,只赦哥儿当年还在营帐里待过几天,宁国府里的敬哥儿为免皇帝疑忌竟被逼着考了个进士,政哥儿也自幼便弃了弓马,一门心思做起文章来,算是彻彻底底的废了。”齐康说到动情处凑在季怀远面前唾沫横飞,因他自己穿的是窄袖,所以毫不介意地捞起季怀远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康伯的意思是?”季怀远微微偏过了头,一边留心听他讲,这是个什么意思?支持荣国府造反?儿子是景氏血脉的事不是已经告诉他了么?难道有异心?
“赦哥儿,咱们贾家就只剩赦哥儿这一脉,还能有些作为。那景氏子孙还想借着咱们的手谋夺帝位呢,何不将计就计?”齐康终于止了泪,这些年来日复一日,觉得身子骨都懒散了,梦里却时不时金戈铁马,犹豫来纠结去,现下终于要做出抉择了。
若让齐康来讲,平安洲地处外藩和京城之间,就这么下去也不错,京城赏赐不断,外藩们也时不时上供,连军营里的马都是皮光油亮的。可这些小祖宗们,安富尊荣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好好的争什么,偏军营里的其他人都嚷嚷着和他们一个意思。齐康顿觉自己有些难办,既然安稳日子过不下去,迟早要出兵打仗,那还不如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尽可能多谋些封赏。若是支持景氏的小皇子继位,那自己依旧是贾家的下仆,不过略微沾点光而已。若是依着政老爷的意思,贾家拥兵自立,那自己不就也和国公爷一样?儿女子孙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何谓将计就计?”季怀远不知道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儿子,忙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现下有两条路走,赦哥儿且听老奴说。这第一条么,那秦家姐妹也好,这皇子龙孙也好,赦哥儿莫要被他们迷了眼睛,用得着咱们时千好万好,用不着咱们时便恨不得打发的远远的,国公爷吃的亏还不够么?政哥儿不是说秦家的事已经解决了么?这二公子的事不妨也悄悄解决了,也不至于连累咱们家千万的人丁。现下虽说群雄逐鹿,可都是冲着皇宫里的那些人去的,若赦哥儿公布了二公子的真实身份,岂不是立了个活靶子,只怕我贾家再无宁日!”
“那依康伯的意思,第二条呢?”听到齐康献计要悄悄解决了自家儿子,季怀远怒意顿生,强自按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