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令
当日夜间,大军打点行装,趁夜色入城。
永琰润之一骑,尹壮图、元瑞各一骑,于浩浩荡荡的军队最前方,并绺而行,雪沙豹尾随润之□□惊羽,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如同护国神兽。
大军经过日间的整顿,已然各个精神抖擞,陈骁与戚威聊得正开,天南海北闲扯淡,陈骁稀里糊涂上钩,被戚威牵着鼻子走,最后还是将话题引到润之身上。
“你说丰绅?”陈骁兴致勃勃,“他人特好,大家都喜欢他,戚兄弟,你多大年岁?”
“二十又四,”戚威道,“喜欢是都喜欢,我倒看着,他与那元帅关系甚是不寻常。”
“那是,他俩从来都一处,别看嘉亲王平时老板着脸,苦大仇深似的,待丰绅却同亲兄弟那么亲厚,想来也是竹马之谊,打小儿的感情。”
“亲弟?”戚威嗤笑一声,“恕我眼拙,还真没瞧出来,那小副将军倒真心拿他当弟,一副大哥样子,啥都想插两脚。”
陈骁低声道,“反正戚兄别打丰绅主意就是,那元瑞将军也不是好惹的。”
尹壮图:“陈骁,莫多嘴多舌,前方探路!”
眼前便是进藏前最后一道城池,大军停驻观望。脚下河流湍急,吊桥高悬,城门巍峨耸立,高四丈余,铁匾上刻三方大字:武定关。
此时烽火燃起,长烟贯月,清辉之下仿佛遍地结霜,颇有几分凛冽恢弘。
陈骁得令,接下通行令牌便随守城轻甲军入关。
永琰一手攥缰绳,一手拦着润之,二人依偎在一起低声耳语。
“困么?”
润之道:“不困,现在很精神,要打仗了,要打仗了!”
尹壮图笑道,“打仗怎么你了?这么兴奋?”
“我头回看人打仗,”润之两眼放光,如同夜空中璀璨的小星星,“会不会有神兵襄助、真龙现世?”
“不会,”元瑞肃容道,“你话本看太多了。”
润之:“哦对!我这还有三个……不行现在不能给你,师父嘱咐过,要等到最危急的时刻才能打开。”
尹壮图笑而不语,永琰蹭了蹭润之脸颊,润之继而回过头,以斗篷上连帽遮挡,两人接了个吻。
元瑞扶额道,“你又听哪个神棍胡扯,还拜了师父,你爹知道么?”
润之:“……”
说话间陈骁便小跑归队,至永琰马下,神情复杂道,“回禀元帅,守城令声称夜间万民皆休,怕惊扰百姓,造成财物损失,不肯放行。”
永琰蹙眉,元瑞喝道:“命重要还是财物重要?!战事迫在眉睫,此时还顾及惊扰不惊扰百姓!我看赵渭定是私下与廓尔喀勾结,意图通敌叛国!”说着一抱拳,向永琰请命道,“末将请命,一举杀进城中,歼灭外敌与叛国者!”
永琰并不答话,只看着尹壮图,未几,永琰冷冷道,“若赵渭通敌叛国,城外林中此时已处处布兵,你以为我们何以兵临城下?”
“稍安勿躁,”尹壮图道,“元帅所言不虚,赵渭也许有通敌之心,却尚且不敢做出叛国之实,武定关一日不破,上庸城中何琳将军便可支撑一日,何琳一日不死,赵渭一日不敢降。”
元瑞听此一言,当即脸上发热,为方才鲁莽决策感到无地自容。
永琰道,“大军等得,受困兵将等不得,派一人入城交涉,务必使赵渭放下吊桥。”说闭朝尹壮图扬了扬眉,后者当即会意,佯做斟酌片刻道,“大哥心目中倒是有个谈判人选。”
尹壮图冲着往陈骁身后躲的戚威扬声道,“戚兄弟,该你露两手了――”
戚威认命地翻白眼,“得,爷爷就知道玩儿不过你们这帮老兵油子。”
润之:“我同他一起去罢,我还没见过守城令呢。”
永琰:“你去,琰哥也去。”
元瑞:“主帅亲临,必要守城令出城相迎,此时亲自前去不和规矩。”
尹壮图:“年轻人么,多见识见识……”
元瑞:“那怎么行,此时兵临城下,正是立威之时,再者说,主帅身份……”
一炷香后:
守城令赵渭面上诚惶诚恐,殿内十五皇子永琰、权臣和|之子丰绅殷德居主位,元瑞脸色不善,暂居次位,尹壮图与戚威立于殿中。
赵渭着人奉茶,老脸堆笑,搓着手道,“劳动皇子挪动贵步,下官实在不胜惶恐,不胜惶恐。”
永琰不答,气派做足,元瑞厉声道:“若是不来,恐赵大人不肯开城门放行,要五万大军驻扎在城外呢。”
“福少将军严重了,”赵渭依旧笑岑岑,拱手抱拳,礼数周至严谨,“下官岂敢,不过小老儿虽身在苦寒边关,官阶不高,却也深感圣恩,为官者慎使,以民安为根本。”一拜到底,“怠慢了,望元帅、将军们,体谅――”
“城中百姓安危是根本,拼杀在前线被围困将士们的性命就不是命了么?!”元瑞忿而起立,“援兵晚到一日,他们活命的机会就少一分,待外夷攻破上庸,不日便会兵临城下,届时城破,百姓更无可活!你算甚的父母官,分明是与外夷沆瀣一气,卖国求荣!”
赵渭面不改色,“福少将军言重了,这可是冤枉下官,我赵家世代驻守边疆,官品虽小却也一门忠良,何时与外夷沆瀣,又是何来割地求荣?说到底,福少将军年轻气盛,又刚刚丧父,不懂取舍之道与为官圆融之理――这么说罢,外夷也是人,也懂个人情世故,若能舍小而保大,又何乐而不为?”
“听赵大人的意思――”尹壮图抱臂倚在太师椅背面,道,“便是舍了何琳将军与其麾下七千将士,即可保武定城中二十万百姓安危?”
赵渭笑出一脸老褶子,“这位仁兄深谙为官之道,小老儿敬佩万分。”
元瑞仓啷一声拔出长剑,斥道,“既如此,分明协定已成,还说未曾通敌!!!”
永琰指尖甩出一枚果核,叮地一声将剑打落,剑刃嗡鸣,元瑞不解其意,怒目而视。
润之打了个手势,示意稍安。
戚威此时开口,文人雅士般悠悠道,“赵大人对为官进退这般有研究,不知可曾听过《松窗梦语》中的一个故事。”
赵渭这才注意到厅中还站着这么一号人,看面相不过师爷之流,不足为惧,便讪讪行礼,“下官洗耳恭听。”
“都台长官王廷相府上曾养一轿夫,平日里甚是注意仪表,喜洁成癖,一日进城遇雨,恰逢轿夫穿了新鞋,开始时极为小心,择地而行,只寻干净路面,后来一步性差踏错,失足跌进泥潭之中,由此便不复顾惜了。王廷相有言,为官居身之道,亦由是耳,倘一失足,将无所不至矣。”戚威语调虽浅,言却凿凿惑人,赵渭面上微微动容,额头褶纹里细汗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