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Ⅲ 长庚第二 - 闻道 - 南山孟姜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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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Ⅲ 长庚第二

一束阳光从阁楼半开的气窗缝隙间滚落,斜打在漆面斑驳的木质书架上。许多相似的架子在这不大的空间里一次排开,余下仅容一人行走的狭窄过道,好像沉寂在千年墓葬中的,无数比肩而立的兵俑。

有游尘浮荡其中,带来干燥而陈旧的气味。灰布长袍者掩口咳了两声,目光从书架缝隙间透过,不动声色地甄别着周匝。这里是上珧国大的图书馆,每日里各处学生、教员,乃至校外人士来往借阅,人流不可谓不多不杂,却是难得安静。

楼梯口传来放轻的脚步声,几名抱着书本的学生经过,恭敬地停下步子,靠墙边让出道路:“先生好。”来人点头回应,动作放得愈发轻缓,正要向里内走去,却听身边突然高出一声:“赵先生!”赵长庚顿脚,重新注视那几名学生,果然在当中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瘦高少年。

“先生,您上节课讲到货币,我有一个问题:我国历代后期都会出现严重的通胀,但当局鲜少能够控制,甚至于放任纵容、参与其中――是不是说,在恶劣的金融环境下,除以暴力手段完成秩序重构,并没有基于原流通体系的有效解决方式?”

赵长庚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缓慢而不显突兀地移动着,似乎在打量那名提问的学生:“你是二六级的班长?”少年点头应是,赵长庚看着他,眉目和蔼,“这个问题三言两语难以讲透,我记得晚间有你们班的课程,如果方便,请稍留一下,我会做详细解答。”

“好的,谢谢先生。”少年抱着书本鞠了个躬,在师长摆手示意中先一步下楼。待一行学生相继离开,赵长庚这才转回身,继续沿着架道前行。上珧国立大学图书馆的顶楼存放着编号F的书籍,其中大半是外文转译的经济学著作,他的目光从排列的书脊上划过,齐寻觅,又似并无目的。

书架深处响起两声低咳,顷刻便被沙沙的纸页翻动声淹没。赵长庚在某处停下脚步,伸手取过一本西方经济史翻阅起来。馆内木架很高,卷帙充斥,排排连着,像竖立的高墙,自无形中生出压迫之感。一段走下来,赵长庚心里大致有了数:附近总共五人,三名学生样貌,两名长袍,一位与他仅隔书架而立,看不到相貌,只从空隙间露出小段灰布衣袍。

赵长庚不再移动,他翻着书,目光拢在眼睫下,不动不波。稍许,伸出空闲的一只手,状若无意地搭上架中书册,以身躯自然遮掩着,模拟发报节奏,无声敲出一串明码:7364162731867234997604460171247718609981(风平浪静,别来无恙?)

对面露出一只肤色黎黄却骨节均匀的右手,以同样电码回应着:0132133139326703218525891942183541049975(你学生还挺有意思的。)赵长庚一时无话。在这瞬息万变的时局中,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是万劫不复,何况老板并非乐于说笑之人。

他突然想起年少时与那人相遇,也是在这样一个逼仄的环境里,那时老板还叫董步良,平京国大的图情管理员。少年汲汲经纶,被人三言两语指点迷津,于是相识相知,再后来那人便成为他信仰的导师。中华二十一年,北州三关完全沦陷,十一月,军委特别调查组成立,董步良任副组长,赵长庚亦随之转入地下,自然得仿佛水到渠成。

有那么一瞬,赵长庚好像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然而又不同。信仰这东西,有时跟爱情一样,也分个际遇与先来后到,所谓坚定与否、忠诚与否,无关对错。相处数年,他不敢说能看透董步良,却太清楚这人的行事作风,当下只应道:250800201170537913119975(是个好苗子。)

密集的书架仿佛一张大幕,隔开近在咫尺的交谈。所有信息经指尖传递,褪却声色辅助,只余下单调而冗长的频率,但赵长庚依然从中捕捉到对方颇为玩味的态度:44802817043313119981(积极分子?)

赵长庚心头刹那一凛。眼下他身在院校之中,不可能只负责汇总津常分区传递的情报,引导学生言论趋向,侦别校内异党人士,自然也顺带着有他一份。方才那学生是学会干事,他见过一面,所以种下印象。如今工农主义深入校园,这些积极学生,虽算不上那边的人,但多少有些交往。

老板不会为这种小事分神,可仅方才打眼一扫一听便发觉苗头,足见其嗅觉之敏锐。20532585363006489975(我会争取。)这话一撂,自己也清楚有多勉强,心知老板不可能察觉不到,须臾,只能徒然补充:675725082123242005006852997601491801025448159981(都是抗敌力量,何必做绝?)

入春来,校园里已经意外死去三个人了:一名失足落水的教授,一名不慎触电的修理工,还有一名踏春失踪的学生。毫无例外外,几人都有一重背地里的身份,并在校园里积极开展宣传。时值联合抗敌,政府虽对这些未能剿杀的工农主义者百般仇恨,但碍于颜面,还不能明着怎么地。然而这些地面以下的人,却是不在其列的。

其实个中暗昧,稍有耳目者都心知肚明。何况人就是赵长庚亲自甄别出来的,即便他自己不参与决策和行动,要将此事完全洗白,推脱出去,也未免太不要脸――只能沉默。对面简单而干脆地回复着,不带分毫迟疑:66382508239831129975(这是政治。)

赵长庚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宽容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都是对己方最大的不负责任,这是每个情报人员必须谨记的教诲。情报为政治服务,一如军队依命令行事,只有服从与接受,绝无评判对错的权利――这是老板的警告。

于是他不再多话,但以手代言,扼要地汇报道:269903551562659331753237396899764480281713313932068267793752188599761571209939669976117201491344222681260230217243559975(校内工农派清毕,积极学生名单获悉,已扣留,如何安排听候指示。)

阳光从架侧偏斜过来,扬起一束浮尘。对面稍一忖度,随即答复:545966313194187399766008117064184147685213442226715113312699035566929976014148150008517439664822671972409975(莫透消息,尽量安排随学校内迁,但绝不能留给那面。)

自津口战役打响以来,地方当局已先后送出两批志愿学生。可临时组织的队伍难免鱼龙混杂,其中不乏有暗中活动的工农者及其积极分子。卧榻之侧尚不容他人鼾睡,何况这些人还打着趁虚而入的主意。老板的意思很清楚,大敌当前,督统局无意为难受鼓动的学生,只要他们在大事上不知情,找个理由打发回去最好;但若实在不成,也不排除用极端办法。

这已是给了十足的信任与周旋的余地。赵长庚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难免矫情,遂不多话,但就着对方问道:55910361041419426692269900559981(蔡公决意迁校了?)对面敲打的节奏透着些许松快,几乎能想见到那人眉梢挑起的戏谑弧度:03752519183014323945000817790100669300559975(再晚怕就由不得他选了。)

赵长庚心里跟着松了口气。老板向来不屑于文人的讲究与传统,这是别话,但有些消息毕竟只有他们最为清楚:东日势如破竹,我方节节败退,沿河一带枢纽城市早已划入敌军计划范围,岌岌可危――当然这种事情没人敢往外说。

如今上珧各处的车站港口,每日要向后方周转大量难民、伤员及战备物资,已直逼承载上限。本地院校早一步准备就早一分安全,否则一旦遭遇突袭,以此时脆弱的交通状况,必然不堪重负。到时候,军队撤退与学校内迁相冲突,当局会先保哪方,就不是像他这般无名小卒能拿捏准的了。

谈话间,楼梯口上来几名新学生。赵长庚停住动作,对面立时发觉,警惕地将周匝重新审视一遍,确认不足以构成威胁后,方才变换落脚位置,反问道:1331393215620155718102549981(学生工作难做?)

现下政府自顾不暇,无力组织大规模内迁,只能号召校方自行解决。但细算起来,从计划安排到周转运行,乃至对学生的劝说与动员,哪一个也不是想想能解决的。赵长庚略一迟疑,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答道:20532585058861489975(我会协调。)

语毕稍顿,未有他言,但另起话题道:046702071571000766719976316016030677480906462019297316039975478676877234781799765071393219060400260742499975(前信已下达,津常各组反应正常。纸鸢静默,老生情况未知。)

书架那侧传来纸页舒缓的摩擦声,有光影夹杂在响动中,不着痕迹地送达:4786768771936061998024942519004625143111654404513263997665675261507139329975(纸鸢电讯:明晚九时油轮到港,转自老生。)稍一间隔,旋即又道:24944316409910320361036473403764997601326638171717179116131106684176000814209982(明码发报公共频率,你这弟弟胆子可真不小!)

赵长庚诧然,所幸此刻书册林立,不曾将他未及遮掩的神色悉数曝露于对方眼前。自三月前特侦处进驻津口起,津常一带情报传递便屡屡受挫,而今喜蛛暴露,敌方加紧排查,这种情况纸鸢还敢在人眼皮底下发报自是一说;而擅自打破传讯规则,扰乱正常秩序,更无异于阵前抗命。

干情报的谁不知道,东日特侦处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为防止消息被敌方破译,津常站数十台发报机定期更换交流频率,总部每月下发新的加密底本,各分组间又自定对应法则――如此尚嫌不够。公共频率被监测的可能本就较常规高出数倍,再放上简单打乱顺序的明码,几乎就是摆明着亮给对方!

若非此人是自己血脉相通的兄弟,若非现在自己还好生生地站在老板对面,赵长庚几乎要怀疑纸鸢是否已经反叛。无数念头从脑海里疾略而过,他下意识地盯着手中泛黄发脆的纸页,目光刹那在明暗间转了一遭:082357536239463400559981(喜蛛变节了?)

纸鸢手中掌握电台,拥有单独的通讯频率和加密底本,在沦陷区只有一个任务:联络老生,不论采取各种方法,必须保证将其传出的消息及时送达津常总站。出于于保密考虑,由纸鸢转送的消息一向只需署明自己代号,现今如此反常的联络行为表明,这份情报有问题;而额外的标注也是暗示,老生情况不对。

老生是津常站的一张王牌,常年卧底于东日军方内部,接触机密情报,身份成谜。资深如赵长庚,也只知他是生于中华的东日人,幼时被祖父接回本土,成年后参军,如今在恒都师团服役。整个华中,包括站长老板、情报科长喜蛛和自己这个曾经的联络人星君在内,知其存在者屈指可数。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这枚钉子必须稳稳扎住,哪怕付出惨烈的代价。而老生游走刀锋多年,绝不至自行暴露,想来想去也只有喜蛛横死这一件事!三个月的时间,特侦处会用尽一切办法撬开他的口,而整个津常地下联络网至今没有显现异样,未必是因为他熬下来了。亦或者,喜蛛从一开始就已叛变,所以敌方才能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起获,甚至于策反这些扎进沦陷区的情报组!

赵长庚心底透凉,强烈的失控感将此际无处着落的猜忌彻底放大。老板或许是对的,提前将他从这个危如累卵的局面中抽出,不仅是保他,也是保老生。哪怕整个津常地下联络网为此彻底洗牌,只要像老生这样打入敌内的钉子留住,他们的元气便不算散了,就还有重来的机会。

潜藏在书册间的光影仍坚定而持续地交替着,不急不乱:201925029976001326382419000559975(应星,你走眼了。)赵长庚沉默,这的确是他的失职,无可推诿:5120000781260417571004339975(职下听凭处分。)

对面却不应答,只道:29740057367731953928112999760110013238070961410465000118063765864292139517300086207671819975(此事牵涉甚大,以你现在的身份去办确实强人所难。)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长庚心里有数,老板虽不责怪于他,但事情也到此为止,不会再容人插手。当下略一沉默,但问:19061032480918278010571038109981(情报组怎么处理?)那边答得不带任何犹豫与温度:5071601642519975(老规矩。)

老板手下不是只有一个老生,整个联络网也不可能只有一套班子,否则就这样让敌人一击即溃,他们也不必在华中混了。大规模的内部清查下,所有涉及人员,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这是每个从事情报工作的人员都必须承受的。赵长庚不由皱眉:6719319418739991(那消息……)

对面答得倒是爽快:02504104997529745071393272361764507139329976478676870008693499761124262372279975(假的。此老生非彼老生,纸鸢不错,够机灵。)语毕不待反应,旋即又吩咐道:00932519036078209976507109662455997625890086299001320932492045419975(今晚八点,老地方,有人带你回总站。)

无数细小的浮尘在眼前摇荡着,阳光阒然游转,攀上微微发卷的书角。赵长庚挪开目光,手指在缝隙间无声敲打:25089975(是。)时值午后,上珧国大图书馆顶层,安静得已然听不到多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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