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殇 下 - 宁为玉碎 - 花漫夜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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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玉殇 下

墨玉害怕雷雨天,每当惊雷响起,他的心就不免一阵狂跳,不知多少次,因为惊雷耽误了手中的活计,被鞭抽棒打。宝三经常说,一个贱奴,有什么资格怕打雷?若是娇滴滴的小姐,怕打雷也就算了,反而平添柔弱之感,让男人更加怜惜,但一个贱奴,怕打雷,便只配挨打,重重的打!

宝三不知道,也没想过,墨玉为何会怕打雷。其实他小时候并不怕,那时他经常在雷雨天在院子里干活,有时还要被罚跪,早已习惯了雷雨。他怕打雷,是从那天开始的。

那是五年前的一天,月末是个雷雨天,疯女人用力拍打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便是鲜血狂喷。

墨玉急坏了,不惜一切代价闯进阁主的房间,跪在地上求他找大夫帮他娘治病,一边说一边哭,并且说只要找人医治他娘,怎么折磨他他都愿意。他重重磕头,额头破了,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鲜血和泪水混在一起,遮住了视线,他都忘了用手抹掉。他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便是救娘,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救娘!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雷声阵阵,泪水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细不可闻。

那样苦苦的哀求,阁主却丝毫不为所动,望着阁主冰冷的脸,墨玉只觉得,那一声声惊雷,便是千斤重锤,一锤锤,锤打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那一年,他才十二岁。

阁主当然没派人医治疯女人,反而因为墨玉身为贱奴,居然敢擅闯阁主的房间,把他吊在刑房里毒打,还让他第一次尝到了,烙铁的滋味。

墨玉昏迷了两天,终于清醒之时,便拖着一身的伤跌跌撞撞跑去看他娘,一路上跌了不知多少个跟头,地上尽是血迹。他来到地牢就要进去时,却别人堵住,不让他进去。那人说,只有月末,他才能见他娘。好在那人看他着急,告诉他,他娘还活着,虽然虚弱,但还活着,墨玉才稍微放心。

然后,那天晚上,墨玉被罚在磨坊推一夜沉重的石磨,因为他不遵规矩,擅闯地牢。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重伤未愈,根本没力气坚持一夜。那一夜,他跌倒数次,都被踢打着爬起来继续推磨,后来他根本爬不起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鞭子打在身上,也没有丝毫反应,监工凑近去看,见他眼神涣散口吐鲜血,才放过他,因为,再打,就要死了。

那一次,墨玉知道,阁主是不会医治他娘的,他根本,保护不了她。那后来,墨玉开始害怕打雷,他害怕,哪天打雷之时,娘便会在雷声中,离他而去。

从那一次开始,墨玉再也不会在人前流泪了,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人,会同情他。

看到疯女人吐血晕厥,墨玉顿时焦急起来,却不会再向五年前一样去擅闯阁主房间了。他快步上前,抱起疯女人,让她坐在床上,双手扶住她的背,咬牙,把自己仅剩不多的内力,度给她。

强行运起内力,五脏六腑又是翻江倒海一般疼,但墨玉已经顾不得了,任凭头上冷汗直流,刚刚恢复一点的内伤再次加重,他也要救回,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墨玉身上的衣衫已然被汗水浸透,冷汗流进伤口,疼得忍不住哆嗦,但他仍在不停的度内力给她,直到他已经再不剩下一丝一毫的内力。

“娘!”他的声音虚弱得听不清晰,靠在他怀中的疯女人没有一丝反应。墨玉急了,翻过她的身体查看她的脸色,当看到原本惨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一丝红润之时,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

他娘,还活着。纵使无人医治,她依然挺过来一年又一年。

墨玉小心的把疯女人放倒床上,为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自己也颓然倒下,躺在疯女人身侧,一颗心,还在狂乱跳动。

娘,到底还能撑多久哪?

他不敢去想,体力稍稍恢复,他便跳下床,吃完已经冷透的饭菜,坐在床边,凝视疯女人宁静的脸庞。

充满痛苦的生命中,难得有这样含着苦涩的宁静。

然而命运弄人,他竟连这样短暂的平静,都不能拥有。

嘈杂的声音,地牢的门被骤然撞开,两个暗卫走进地牢,其中一个个子高一些的,正是前些日子墨玉昏迷之中天天用冷水泼他的人。那人大摇大摆,走到墨玉面前,吼道:“贱奴,阁主让我们来带你过去,说你今夜,有大用处!”

墨玉一惊,目光中明显的恐惧转瞬被他压抑成眼底的若隐若现,他站起身,面无表情,说:“我跟你们走,不要打扰我娘!”

山海阁的阁主,名叫孟敬辞,在江湖中威望很高。上次伏魔大战期间,他便是站在前任阁主林海阳身边的人。林阁主与魔教教主同归于尽后,他便接任了山海阁阁主,并且手刃山海阁中叛徒,大战之中出卖了林堂主的徐坤,当时的徐堂主。

当年的山海阁,其实声望比天清宫还要响亮,因为林堂主修习的功法,是玄门三绝中底蕴最深厚,也是最难练成的玄玉功。玄玉功共分九重,林堂主死前,已达八重境界,距离九重大圆满,只差一步之遥。

对于林堂主之死,江湖中无人不扼腕叹息,因为林堂主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若他不死,很有希望将玄玉功修到大圆满,要知道,玄玉大圆满,只存在于传说中。更不用说,林堂主是力战魔教教主,为江湖除害而死,死,也是顶天立地,被万人膜拜。

若不是当年徐坤的出卖,林阁主便不会死,徐坤作为山海阁一名地位颇高的护法,却替魔教做事,死后也被人挖坟掘墓,成为江湖中人人唾骂的对象。

而徐坤,便是墨玉的父亲。

山海阁,一间密室中,孟敬辞孟阁主正坐在桌前,望着跪伏在面前的那个瘦弱的身影。

孟堂主年届五十,须发有几分斑白,一双眼睛确实精神矍铄,目光有力,却不锐利,看见这双眼睛,便知道,这是个沉着冷静,深思熟虑之人,轻易无法看透。孟堂主待人接物很是和善,经常被人称赞虽然身居高位,却没有架子,实在是江湖众掌门学习的榜样,却只有墨玉知道,这个人,有多么可怕。

“贱奴墨玉,见过阁主。”

墨玉本不愿跪,但孟阁主早就用残忍的方法告诉他,不尊礼仪,会付出什么代价。他一被推进屋子,便立刻用卑微的姿势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忍住心中的屈辱,和恐惧。

他怕孟阁主,这恐惧,是多年以来用剧痛和鲜血镌刻在灵魂深处的,便是墨玉再坚强,他也只是血肉之躯。

“这小贱奴活得还挺好嘛,敬辞,看来你对他还很仁慈。”

这声音在孟敬辞身后幽幽响起,缓慢的语速,冰冷的语气,让人感到遍体生寒。

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在幽暗的火光中闪现,看不清其他五官,只有一双森寒的双眼,像极了荒野中嗜血的狼群。

这个人,墨玉不是第一次见,这两年间,每三个月一次,这人都会出现在山海阁中,但墨玉不知道他是谁,他没资格知道。这人每次出现,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要墨玉用自己修炼的内功,帮他疗伤。

这人的内伤很重,若不是本身内力强悍,可能早就不治身亡,墨玉所修炼的功法,刚好可以为他疗伤。每次疗伤,墨玉都会筋疲力尽,因为那人的内力,仿佛无底的漩涡,可以无穷无尽的吸收墨玉的内力,但墨玉没有时间休息,因为每次疗伤后,孟阁主便会把他吊在刑架上毒打一顿,把他打到几天几夜都人事不省。

这一次,距离上次才两个月,然而墨玉没有时间去想这次为什么会提前,就被孟敬辞的怒吼打断了思绪。

“贱奴,还不快过来!”

墨玉不敢迟疑,站起身快步走过去,盘膝坐在那人身后,双手按在他背上。

山海阁中,只有孟阁主和薛先生两个人知道,墨玉修炼的功法,是玄门三绝中的玄玉功,并且以他十七岁的年纪,便已达到了六重之高。

修习玄玉功者,心脉更加坚韧,对恶劣环境的承受能力更强,而且恢复能力极佳,再重的伤势,只要给予一定的时间,便都可以痊愈,连伤疤都不会留下。但是,对墨玉来说,这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令人羡慕的体质,只能让阁主他们更凶狠的打他。

墨玉用尽全力催动内功,却是无法发动一丝一毫的内力。他的内伤仍然很重,刚刚恢复一点的内力,又给了他娘,现在的他,自己还需要治疗,哪里有能力替别人疗伤?

墨玉深刻的恐惧,他不敢想象,这会换来怎样的折磨。他咬着牙,强行试着催动内力,换来的,却只是一口涌出喉咙的鲜血。

“贱奴,竟敢偷懒!”孟阁主话音未落,便一抬手,一道掌风飞出,正击中墨玉心口。那掌风携着沉重的内力,墨玉的身体犹如被风吹起的枯叶一般向后飞去,伤痕累累的背撞在墙上,疼的眼前一黑,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内伤已然重到无可再重。

再没有力气了,墨玉的身体轻飘飘的倒下去,伏在地上,想要以双手支撑身体爬起来,却被孟阁主一脚踏在背上,沉重的压力,他直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碾压成血沫。

“薛先生说你私自跟人动手,受了内伤,看来是真的了。”孟阁主脚上加力,无视墨玉粗重的喘息中已夹杂了零星的咳嗽。

“我问你,你可是救了楚清寒?”孟阁主这话一出,墨玉登时愣了。阁主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楚宫主告诉他了吗?楚宫主,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会不会,嫌弃他是个贱奴,是那个罪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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