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世
钱薇当了二十一年的独户女,她在十九岁那年招了一个上门女婿,那个男人卷了钱家给他爹娘的恩养钱,在临成亲那晚跑了。
钱薇穿着刚绣好的红嫁衣哭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抱着那个男人的牌位拜了天地,平静地当起了寡妇。
许是天也怜她,钱夫人竟老树开花,给钱家生了一个儿子。钱家热热闹闹地给这个迟来的小少爷过完了周岁,张大帅就打进了通州城。张大帅走了,李天王又来了,眼看着交通要道通州城要变成兵家必争之地了,钱家只能挥泪拜别祖宅,轻车简行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行至同安时,钱夫人没了。刚到渭水河边,钱老爷又去了。不知是哪边的乱军占了码头,人们哭喊着、奔跑着,钱薇只能死死抱住弟弟,被人流裹挟着、没头没脑地跑着。
待天色渐暗,钱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与管家、下人都走散了,唯一还在身边的,就是怀里的弟弟钱游。
钱薇早就已经做了男人打扮,她紧张地摸了摸夹衣里缝着的暗袋,见碎银子和银票还在,方松了口气,突然觉出不对了。
钱游已经好久没动也没出声了,钱薇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探弟弟的鼻息时,崩溃地发现,钱游已经没气了。
混乱中闷死弟弟的罪恶感几乎击垮了钱薇,她再顾不上安危,放声大哭起来。哭到没有力气了,钱薇才抹去泪,把弟弟埋了,神情就如当初她抱着那个牌位成亲时一样平静。
三日后,钱薇进了汉阳城,在一众歪瓜裂枣、乡音浓重的女人中脱颖而出,被郡王府的管家挑中,成了小郡王朱建光院子里的丫鬟。
彼时,小郡王九岁,名义上是郡王府的主子,实际上郡王府的大权,都牢牢掌握在郡王太妃的手里。这位太妃也是个狠辣角色,在老郡王弥留之际养了一个小白脸,给老郡王生了一个遗腹子。
如今,那小白脸还在郡王府招摇,见谁不顺眼就撵谁出去,府里的老人已经走了小半。如今小郡王身边的,除了一位开蒙先生是老郡王钦点的,其他全是太妃新换进来的。
钱薇很快就成了小郡王的心腹,无他,整个院子里,就她识字。小郡王说什么都有人报给太妃听,他有什么话,只能偷偷写给钱薇看。
小郡王十一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太妃为小儿子在铺路了。钱薇也是鬼迷心窍了,她勾搭上了那个小白脸王逸,把朱建光的而弟弟朱建业扔到了枯井里。
府里着急上火地找了两天,才找到了朱建业的尸体。太妃痛哭了两声,迅速地恢复了镇定,将幼子发丧下葬。这让钱薇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朱建光彻底坐稳了郡王的位子,太妃仿佛彻底放弃治疗了般,各种花天酒地,珍宝、华服流水一样的买进来,看样子是准备在朱建光掌权前把家败光。
钱薇便指使王逸,撺掇太妃酗酒、日夜不停地狂欢,已经不年轻的太妃没几月便垮了身子,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这一次,钱薇没有瞒着朱建光,朱建光越发地倚重她,把自己的小金库都交予钱薇掌管。钱薇正精神抖擞,预备着要和将要嫁进来的郡王妃斗一斗时,老天爷又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才稳定了没几年的局势又变了,昌王反了,在北都血洗了一批门阀,其中便有朱建光未来的老丈人一家。离北都仅两天马程的汉阳城眼看着也不太平了,钱薇轻车熟路地命人备了几车衣服吃食,点了二十名精干的侍卫,护送朱建光直奔京城。
至于太妃,自然是留在府里守着老郡王的牌位了。钱薇本来想要顺势处理掉王逸,这人心太冷,弄死朱建业,弄废太妃,他眼眨都没眨一下。钱薇都被此人的行为弄迷糊了,到底朱建业是不是王逸的种,太妃宠了他那么多年,他一点旧情都不顾吗?
不过王逸对钱薇倒是一直很体贴,甜言蜜语没少说,钱薇要还是二八青春少女,少不得还要跟他来一场虐恋情深。
结果昌王的军队来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郡王府这边的行李还没装齐,那边军队就已经攻破了北城门。
钱薇当机立断,喊来几名侍卫,把厨房里刚蒸好预备给下人做午饭的馒头用布一兜,拽着朱建光直奔马厩,一行人飞快地骑马往南门赶去。
等火烧火燎地出了南门,赶出了约莫有十几里地,朱建光才缓过神,命马队原地休整。钱薇在逃命的过程中飞速地适应了马上的颠簸,她颤颤巍巍地下了马,旁边有人来扶,她一扭头,竟是王逸。
这人倒是精乖。钱薇心想,环视了一圈后,一拍额头:“刘先生忘带了!”
朱建光脸色一沉,咬牙看了眼汉阳城的方向,什么也没说。
跟着他们出来的共有五名侍卫,钱薇担心一路上碰见难民流寇,人少了不好对付,所以勉强留下了王逸。王逸收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主动肩负起了巡逻、守夜、恫吓他人的活,不挑吃也不挑穿了,让钱薇越发地找不到借口打发他。
且钱薇跟着一群男人也有很多不便,每次远离人群去方便的时候,都是王逸陪着。久了,朱建光悄悄问过钱薇,需不需要他给他们两人指婚。
钱薇强忍着没露出嫌恶的神情,板着脸道:“奴婢已嫁过人了。”
朱建光就笑笑,没再提过此事。
抵达京城后,朱建光先进了宫,同皇帝哭了一场,又去太后跟前哭了一场,哭回一个大宅子。几人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吃了个饱饭,换了身干净、柔软的丝绸衣服,钱薇训了一通新来的下人,心满意足地躺在高床软枕上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