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三世 (22)
秦惟挣扎地大声道:“住手!”他往前倾,想坐直,桑波拉了他一把。等秦惟坐稳,桑波站了起来,抽出了背上的大刀,哗啦啦,环声连响,入耳发憷。
秦惟忙说:“桑波!别动手,让我说完话!”
桑波听见了,将刀收回,指向地面。
秦惟对着台阶下洪老大的背影说:“大伯,我骗了您,我的确是许远。”洪老大没有回头,眼睛里闪了眼泪。
罗校尉才要说什么,眼里强光一闪,忙看过去,却是那个高大的僧人正横眉看向他,手中的大刀提起了些,微动间,反射了太阳的光芒。
罗校尉背上流下一缕冷汗,心生怯意――这人满眼杀意,哪里是僧人?!是杀手吧?他可以肯定,他要是张嘴喊,这个僧人一定会拿他开刀!
秦惟又说道:“大伯大伯母,大虎哥,多谢你们这十年的照顾。”洪老大和崔氏一家对他真不错!这么多年不少穿不少吃,可劲儿地给他买好药材,他若是在许府就是健健康康也不会活这么久,可是在洪老大和崔氏身边,病病歪歪地过得舒服。他们真不欠他什么了。
洪老大还是不答言,崔氏站着擦眼睛,哭着说:“孩子,你说什么傻话呀!……”
洪虎说道:“阿惟,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小兄弟。”
秦惟看罗校尉:“你不要为难别人。”这个人是前世来追他的刘侍卫,那时没抓到自己,这一世要完成心愿?
罗校尉说道:“你只要乖乖地跟我们走,我们不会为难其他人。”打起来也不好。
院子外有人喊:“军爷!您说要装犯人的笼子?我们县令说了,真没有啊!”两个衙役回去同县令讲了这事,县令不想得罪洪家,自然不提供笼子,可也不想得罪禁军,就让个衙役来回一声。
罗校尉皱眉:“一个县衙怎么能没有装犯人的木笼?快去做一个!卫伯爷回京也好向皇上复命!”打出伯爷的旗号,更有气势!
听见他这么说,洪虎的脸黑了,紧握了刀把。
一直盯着小石头的洪鹰忿恨地说道:“小石头!我算看清了你!你这个……”他想用书中的词来说,可一时语结,曹郎中淡淡地接上:“白痴!”人们都惊了――曹郎中平常不跟人讲价,从来不吵架,怎么竟然骂人了?
秦惟又看小石头,见他脸色灰白,嘴唇哆嗦,秦惟终于一笑,扭脸对坐在他身边的小森轻声说:“小森,看他不痛快,我就放心了。”
僧人对秦惟叹气:“还好,我原来怕你会起嗔恨。”
秦惟啧声:“你太小看我了,他一个小孩子,我恨他作甚?”他的确心里不高兴,小石头怎么能带人来抓他?就是他当初养这个孩子像是养了只小狗,逗着他高兴,容着他撒欢,没像亲生父母那样掏心掏肺地谆谆教导,可自己也没虐待贬低过他吧?他有那么恨自己吗?但是秦惟又觉得,小石头才初二吧?能懂什么?知道家人都被杀了,人一说要报仇雪恨,肯定就热血冲头,想把仇家都杀了才好。其实,杀人有什么用?杀完了人,痛苦就会消失吗?……当然这些,他就不用替小石头操心了……
秦惟用一种俯视的怜悯掩盖了自己的失落。
秦惟举手轻拍桑波没有握刀的手背,桑波低头,见秦惟抬头看着他,直觉得秦惟要对他说话,就弯下腰,把耳朵放在秦惟面前,秦惟说:“桑波,一会儿我死了,你千万别杀人,跟着你的上师好好学佛,他是我的好朋友,你要听他的话。”
因为桑波长得凶狠,又不会说话,秦惟就用词简单,语气里带着哄劝。
桑波的眼睛里寒意乍现,他转了目光,看向罗校尉。秦惟见他不答应,就又触他的手背,桑波回脸看秦惟,秦惟恳求:“你听我的话,断了杀戒,不知哪辈子,我们就还能碰上,真的,你会有特别好的日子。”我来的那个时空,你没有在前两世沾染血腥,后来你成了医学教授、三甲医院的骨科大老板,你的夫人是著名律师,你从大洋彼岸把我叫回来,用心栽培我……所以在这里,你可千万别因我而落了仙阶,要有个好的未来啊!秦惟的眼里有了泪光――这就是小森带着桑波来的目的吧?前两世洪三叔和石路都因自己死了而大开杀戒,这个口子,得由自己再堵上。
桑波皱了眉,深深地盯着秦惟,秦惟迎着他的目光,小声说:“你看我特别亲,是不是?我们前世是兄弟,你是哥哥,我没有忘记你!”
桑波的眼睛又湿润了,秦惟忽然感到非常疲惫,早上那升腾的心气儿在迅速地消失,他带着紧迫感对桑波说:“哥哥!快向我保证,别再杀人了!”
这一声“哥哥”叫得桑波的心怦然碎了,可是有种长久空虚也因此被填充饱满:这是他失落在前世的弟弟,这次,他能守在弟弟的身边,一直到最后……他看到秦惟的目光开始涣散,终于点了头。
秦惟松口气,心满意足!他向后躺下,靠在了枕头上,想睡觉!
那边罗校尉不耐烦地催促:“你过来!别让我们去拿你!”
秦惟勉强睁了下眼,困倦地摇头:“我才懒得动。”可惜这一世我还是不会让你得逞。
罗校尉刚要叫,发现在秦惟身边的高大蛮子又直起腰,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罗校尉立刻和缓了语气,商量般地说:“许远,你若是不过来,这些人都是同犯!”这个人真是克他!
洪虎冷哼道:“同犯?你真想让我们成为同犯?”
罗校尉一滞,看向秦惟虚张声势地说:“你别磨蹭了!自己走过来,不然我们就动手了!”
秦惟不理他,侧了下脸对曹郎中说:“曹郎中,我死到临头,都一直舒舒服服的,真谢谢了。”
曹郎中看秦惟的脸色和他半闭的眼睛,知道秦惟到时候了,忙说:“阿惟!我不管什么许家不许家的,你是个好孩子!”秦惟体弱,又没有结婚,他总觉得秦惟还是当初那个少年――随和纯正。
秦惟笑:“我哪里是孩子……”他扭头面向小森,微弱地说:“小森……这次,我想走了……”他闭上了眼睛。“这次”,不是十年前,那时他留下来了,现在可以离开了。
小森合掌在胸前,开始念经。“南无巴嘎哇帝……”他的声音低沉,没人听得懂他的话,可那个一直在阴影下读书的僧人忙放下了经书,也合掌随着小森的声音大声诵咏,他的声音高亮,与小森的低音相合,回荡在院子里,让人无所逃避。
秦惟看着是没有了呼吸。曹郎中蹲下身,刚要去号秦惟的脉,见念经的僧人抬手制止他,将一只手放在了秦惟的头顶,又念了几句,拿开了手,对曹郎中点头。曹郎中去摸秦惟的手腕,号了片刻,放下,站起身,擦了下眼泪。
罗校尉回过味儿来,失声道:“他死了?!”
卫启晃了一下。
崔氏平常就经常哭,此时更是悲伤难忍,闻言捂脸失声,洪鹰不想让母亲在众人前这样痛哭,忙去扶了母亲,走回屋中。
院子里的镖师们沉默着没有动,罗校尉又叫:“让开!人死了也得带回京城!”
洪老大慢慢走回秦惟身边,低头看安详得像是睡着了青年人,他眼角堆起泪水。那个僧人刚进来时,他还想着也许这次高僧又会给阿惟续命,可他听阿惟说想走了――阿惟怎么能不走?阿惟是许家的人,留下怎么活?……洪老大胸口紧绷绷的,正好听见罗校尉的话,他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你若是想找死真没人拦着你!”
罗校尉看向高塔般站在秦惟身边的僧人,见那个蛮子面色悲怆,额头上两根青筋暴起,知道此时不该去招惹他。可罗校尉又不想离开,只能皱着眉,想等等看:僧人念完了经,他们离开就好了。
僧人看了会儿秦惟的脸,抬头对洪老大说:“你建了庙,就把他抬到那里,我在那里为他念经,火化后,我会带走他的骨灰。”
洪老大心道这僧人与阿惟感情真好,他要带走阿惟的骨灰也是应该的,阿惟是许家的人,埋在哪里,都保不住被挫骨扬灰。洪老大忙笨拙地合掌:“好,就听大师的。”
罗校尉急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朝廷要犯!许家四房嫡子!就是死了,也要解押回京!……”他话音未落,就听空中一阵鸣响,一把大刀盘旋着从他的头上飞过,好几个兵士都忙蹲下来,罗校尉腰一软,马上就弯了。
桑波举手,大刀盘旋一圈哗啦一声飞回他的掌中,环声激越,声贯脑际,人人变色。
罗校尉直起身体,有些哆嗦,但他还是不甘心地说:“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违背皇命?我……我能带着官兵来清剿你们!”
听出这个军校语气里带着虚音儿,张镖师说:“喂喂!看清楚!那个僧人来的地方你知道吗?问明白了再去清剿不迟吧?”
其他镖师也七嘴八舌:“就是,那个僧人一点儿都不像会武的!军爷,去和他单打独斗!我看你能赢!”“对,那大刀是他耍脱了手,你举刀拦一下就行了!肯定伤不着!”“军爷,把他拿下,就用不着带官兵来了!多省事!”……
罗校尉脸涨红,选择了下一个目标――对着小森说:“你还是个出家人!竟然敢阻挠朝廷行事,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