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鸡不成蚀把米(四)
怀中的人动了动,盼晴惊喜地放开手,他却好似不认得盼晴,径自起身,召来一朵云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瑞虎也一跃而上,还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袍子,到底谁才是它的主子啊,真真是只没有气节的禽兽。
盼晴想要起身,却头晕眼花,又躺倒在地上。为了救他,元气大伤,他倒好,甩手而去,带大白走,也不带她,心中凄凉,可想而知。
斜斜地看天上,从乌云撕开的口子里涌出的天兵天将,与紫气在半空中各据一方。京畿,还有许许多多不知是神仙还是凡人的生灵,都在紫雾的笼罩之下,对了,子婵也还在京畿。然而盼晴倒在地上,有心无力。
圆滚滚的胖月老与清秀文静的美星君,一人搬头一人搬脚,将盼晴挪上了云头。
“上神现在能知会名讳了吧?”月老盘腿坐在盼晴头左边,他倒挺会说话,净把人的名号往高了说。
盼晴摇了摇头。
“不告诉名讳,我没法把您的功绩报上去;不报上去功绩,天帝就没法给您赏了。”星君在右边探了探头。
盼晴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这样躺倒着被兴师动众地围观是什么时候了,让她这无家可归的破落山神很是受用,摆摆手:“你们观察细微、搬救兵及时,都是你们的功劳。”
“我堂堂司命星君,无缘无故,怎么能冒领别人的赏呢?”星君小脸儿一下红了,嘴角全是掩不住的笑意,满满的窃喜溢出来。
月老拿两个胖得特别瓷实的食指对戳着,“上神如此大方,我们也不能推辞啊,欠了上神大大的人情,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们提。”
盼晴从来不是客气的人,边点头边道:“给你们通风报信的狸猫和鼬獾,改天找出来送到我这儿来。”
月老一愣,嘀咕道:“这就提要求了啊……”声音里讪讪的。
“天帝的大赏啊……”盼晴抬了抬手指,正好一位神丁从云头边经过。
星君以为她要叫别人帮她去领赏,赶忙按住她的手,“举手之劳,月老立马给您找去。”说着一把将没有坐稳的月老推了下去。
盼晴一惊,这离地多少丈,不得摔死他啊,一骨碌坐起了身,看到月老仰躺着跌落下去,浑厚的惊叫轰走围着他的一群大雁,却顷刻间被云朵接住,他那么胖的身子,真怕要坠破云彩,然而却很有弹性地在云上上下晃动,总算稳住了。会腾云驾雾的神仙就是厉害,就是叫人嫉妒,盼晴眼红得简直要滴血。
星君全身突然一紧,趴在云边向下看,盼晴也跟着趴在他边上。
天空中神魔交战,隐约见得天界这边有手托宝塔的、脚踩风火轮的、挥舞着金棒的、高举狗齿钉耙的;魔族那边乌压压一群,看起来像乌合之众,却以量取胜……每次交手都劈下惊天的巨雷。
京畿一片大火,紫色的火焰遍布全城。闪着烨烨银光的天兵天将们从城西北面杀出一个口子,里头的人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跑着跑着,便褪去一身凡夫俗子的皮囊,跃上云头。
盼晴惊异地看着相互扶持或是手牵着手的人跑着跑着,逐渐松开了,空洞而无神的双眼望向前方,木讷地飞上天去。
“他们,怎么突然像被定住了?”
星君搔搔脑袋,“凡人死去,鬼魂是要去阴曹地府走一遭的;既是来渡劫,就一定得体验全套。神仙们到了地府,自然会有鬼差领他们再从兑了药水的水帘下走过,前尘往事都抛开,开开心心回天上做神仙。”
“药水?”盼晴用睥睨众生的眼神瞟了星君一眼,他果不其然地涨红了脸。
“说了一神做事一神当,被月老那老儿数落了几个时辰不算,怎么连你也揪着不放,跟你有什么关系?”明明星君做错了事儿,这会儿辩起来,倒像理在他那一边,还不是仗着他长得好看,若是长成月老那模样,敢这么横,老早给人扔进东海里喂鱼。
“我也是无效药水的受害者,你怎么说话呢?”盼晴恢复了些许精神头,双手一叉腰,要说无赖,盼晴在堂庭山上真见着比她无赖许多的人,但见着这么文质彬彬的星君,她很有信心在这一项上赢过他,“说,他们这么木讷,是不是你药水的错!”颇有严刑逼供的架势。
星君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倒是软下去,受气的小媳妇模样,“这可跟我没关系,这打成了一团,魔君一出,哪个鬼差敢来勾魂?魂不勾去,就进不了地府,过不了那道水帘;这会儿他们神不神、人不人、鬼不鬼,自然是混沌一片,仅凭着一点儿神性仙根,往南天门去。”
盼晴点点头,红衣男子不是过河拆桥,扔下她不管了,这么一想,心里好受许多。“上南天门干什么?”
“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人多手杂,难免疏漏。”星君心虚地瞥了盼晴一眼,见她正要开口,忙用手指按在她嘴唇上,“不只有我一个犯错,从天到地,甭管神鬼,都有犯错的时候,南天门上自然有人知道怎样处置他们。”
“那,处置完了呢?”盼晴想起点儿什么来,问出来的话语软软的,心里头痒痒的,小心脏砰砰直跳。
“处置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星君两手一摊。
“这尘世的事情呢?没有续上的前缘呢?”盼晴把唇又咬了咬,把头又低了低。装作看下面直出神。
“劫渡完,尘世就和他们再无瓜葛了。”星君语气平淡,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住盼晴。
盼晴一时有些慌,他载了多少神仙去渡劫,那些个小心思,他还不是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分外认真地看下面,远远的,居然看到大哥紧紧拥着右丞相的长女、娘亲身边的丫鬟牢牢架着二哥,往天兵天将打开的口子边逃。盼晴的心被揪了起来,到了关键时刻,看似冷漠无情的他们,倒情恳意切了起来,莫非从前都是装的?
逃出生天,盼晴的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这四位,不正是船上很花哨的那四位?起先,仙君嫌仙子太胖,始终不肯接她的绣球,到了尘世,还不是变成个痴心的二哥,苦苦追在人家后头?先前铁了心不肯跟跪倒在地的神君在尘世结一段缘的神女,来了这儿,跟在大哥背后,人前人后,受尽闲言碎语,却死了心塌了地,照旧求而不得。
“太坏了你,司命星君!”盼晴拧了星君胳膊一把。
星君和月老一齐胡乱点了那么多阴损的鸳鸯谱,早就不知道她指什么了,只正色看她:“虽不知您是何方上神,但你有天上地下的记忆,小神要奉劝一句,尘世的劫数,都只在尘世,神尊仙人们都各有各的职责、各有各的天命,与这儿半点干系没有,您,不要不辨身处何处,乱了分寸。”
“乱分寸!”盼晴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恼了,“我是这么不守规矩,没有分寸的人吗?来来来,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谁像个正经人?”
两人相互对视,又各自审视。星君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盼晴穿着个打了补丁的短褂子,一条虎皮小裙子,简直,就是路边的小乞丐,谁像个正经人,似乎不辩自明。
“可不能光看衣裳。”盼晴抢在星君开口前拿食指点了点他的头。
眼前一晃,居然已经穿过云海,果然,她驾不起云头,也就上不了天,然而借着旁的神仙的祥云,却也可以出入自由。这回上天去,无论如何都得在天上赖着,她美滋滋地想着,习惯性地抚了抚胸前的鲛珠,才惊觉空空如也,她的鲛珠,不是让那堂姐,啊呸,让那不知哪儿来的无赖神女夺走了。
“尘世的公主,是哪位上神啊?”盼晴一敛方才的教训脸,摆出一副谄媚脸。
星君也笑脸相迎,“嘿嘿嘿,告诉你可以,就得逼你跳诛仙台了。”
盼晴的脸抽了抽,胸前的手指却碰到个硬硬的物件,拉到眼前一看,白色的玉珏。尘世间的衣裳、甚至脸蛋都随着渡劫结束而褪去,留下的,便是真实的他们、真实的灵器、真实的至宝。
“这玉珏,成色不错。”星君一手抚着他的尖下巴,细细查看着。
那狡黠贪婪的眼神看得盼晴心中一紧,见财起意、见灵力起意的歹徒她见得太多了,赶忙往短褂领子里一塞。
星君惘然若失,“是上神的传家宝?”
盼晴摇摇头,“尘世里的人送我的。”骄傲的脸简直要扬到九重天上去。
星君右手握拳击在左掌中,“上神们到了尘世都傻了,这么重要的物件也随便送人,改天,我也该下去渡渡劫,敛他十个八个宝贝来。”
盼晴嫌弃地瞟了他一眼,人不可貌相,果真是个衣冠禽兽。
云头停在一片青瓦楼阁前,隔着一汪澄净的湖水,与一大片山林,远处郁郁的青山之上,一片红色的殿宇,隔着这么远仍然熠熠。
“那儿好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