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过荒城 - 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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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出几日,华清远与樊真便与谢南雁同行,挑了个风轻云淡的晴日,告别医署的一众人,直向南行去。

策马出过陈留地界,没了城池市镇的掩映,旷野方才逐渐荒凉起来。春日的天一日三变,带着暖意的风劈头盖脸地卷着砂砾子刮蹭在人面之上,生生的疼。

华清远骑在马上,随着马鞍的上下起伏,远处的群山纠纷似乎也随之一高一低地运动着。此处官道自打河洛一带战乱,便很少联通行旅,一路蓬草蒺藜荒生,道路支离破碎地延伸至远方,烟尘之中有隐约的城墙阴影。

风悲日曛里,这荒芜野地,看来竟有十足的悲凉气息。

“那叛臣贼子自打范阳发作,河南道上诸郡离得近了,仗自然打得多,大大小小加起来没完没了的。”谢南雁打马在前领路,路过哪几处荒郊时,还不时出声指点哪处洼地有过夜仗,谁家山野有过围剿,话意平淡得同促膝谈天一般。他一身玄甲临行前刚擦过,在天光下一闪一烁地泛着乌沉的坚硬冷光。

“想是因为打仗,道上没有客商,连寻常鸟兽也不曾见到多少。”华清远收了收马缰,将马笼头朝右一撇,随着谢南雁的马一同拐进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去。

谢南雁虽说是一介武夫,可到底是从雁门关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思虑的东西极为缜密周到,三人一路无事,走得十分轻便。

听得这一句话,谢南雁在前头轻笑一声,道:“从前是怕极了叛军,现如今那些个强盗匪类同蝗虫似的,少不得天天往官道旁边蹲守,如此世风日下,谁还敢拿命来做生意?至于野兽嘛,”他们策马穿过一片矮小的灌树丛,风里传来水草的腥气与流水汩汩流淌的声音,“白日里出来跑的野兽,多半被捕得差不多,而夜里出来的,多半是饿极吃人的。”

华清远听得脊背发凉,这几日亏得跟谢南雁一道,他们也没再多什么无妄之灾。实际三人多少都带着轻重不一的伤,并不太适合赶路。三匹马前后走至一条轻浅河溪边,他们又各自将马放到河边饮水,谢南雁将鞍鞯边的马草袋子挂在马颈上,将马喂了,方扛着陌刀盾牌,回华清远与樊真的身边歇息。

华清远掏了腰间盛水的竹筒来喝上几口,又极为顺手地将沉甸甸的竹筒递到樊真手上。谢南雁边儿上瞧着,不屑一顾地切了声,看着不远处几匹马凑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甩着尾鬃,唉声叹气道:“若我的小云儿还在,现在也该同它们一般活泼可爱。”

华清远与樊真相视一眼,默契地没接这话茬。

三人默然地坐了一阵,谢南雁两掌捧着下颔,痴昧地看了一会儿远处的马匹,一阵长风吹过,将水岸边的芦苇吹得伏向一侧,柔软雪白的云堆渐渐遮住了明媚的日头,在草地上投出大片阴影,他见日色有了西移的迹象,道:“我们得赶紧走了,否则大约来不及赶到下一座县城去。”

于是他们复又在山野小道上迂回地走,四下僻静无人,风声穿过周围木枝,如泣如诉,马蹄子踏在略微湿润的泥壤上,声音轻小沉闷。

一阵风歇,林间的叶声鸟声忽然安寂下来,这静谧来得突兀奇怪,华清远眼见着带路的谢南雁悄无声息地将手掌按在陌刀的柄上紧了紧,心下不由得也添了数分防备。

马匹又朝前行了一段路,一直同华清远并驾齐驱的樊真忽朝后轻轻扯了扯马缰,将马悄悄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新叶萌芽的一大片林木遮遮掩掩的阴影,压低声音道:“有人。”

这头谢南雁与华清远也听见了木丛后传来的低声絮语,那处约莫三五个人,尖细沙哑的人声交错混杂,人影幢幢,与树影交相重叠摇晃,看来平添几分诡秘可怖。华清远本以为是匿在林中的强盗匪类,可他侧耳听了几句人声,只觉得那只是些普通过往行商。

“粮食够是不够……可还剩多少?还可以买多少……”

“得了吧,平哥儿,瞎操什么心,可够我们在这儿转一圈,再回到洛阳去啦……”

“您看这流民遍地走的样子,生意可要比往年好做得多了,保准儿赚个盆满钵满的。”

谢南雁显然也听见这些话,回头看了看樊真与华清远,耸耸肩,一副“这厢便是拿命换钱”的无奈鄙夷神色,一夹马腹,不再管树丛后的人声了。华清远本想跟着走,然而在路过那树影的一弹指里,他似是听见那些粗哑男声中还混着些呜呜嘤嘤的奇怪声音,他疑惑地又停下来,那些交谈的窃窃私语却已然止歇了,华清远唯恐暴露行踪,只得抓紧跟上前头走得远了的人,这奇怪之处很快便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天总不遂人愿,走出林子不到半个时辰,平地忽然狂风骤起,天际云翳骤生,雷声滚滚,一片金鼓铮鸣,银蛇交缠之状。阵前战鼓一般的响雷有一声没一声,将马儿吓得惊魂未定,此时再急行怕是要出危险,将雨未雨之时,三人只好思忖着周遭有无山村野店之类可供投宿之处,谢南雁在前牵着马,骂骂咧咧道:“打了仗、见了血之后,可真是地邪!变天像翻脸!”

“左右天色也将晚了,找个村庄之类的地方借宿一宿罢。”华清远瞧成片沉重的云开始缓慢挪移堆积,还是明亮的午后天色,顿然变成了天阴鬼哭的凄凉晚景,他紧紧勒住缰绳,前段岔了力道的手腕子一酸,他疼得一个皱眉。

然而这疼痛仿若提醒他似的,他转过头问樊真道:“还好?”

樊真点点头,他的马倒是撑得住,在一片惊雷之下也只是焦躁不安地喷了几个响鼻,连马蹄子也不刨,倒有些临阵不乱的风度。他们顶着风走了一阵,只见天际之中仿佛砚开浓墨一方,愈加昏黑。

“前头有个小村,且先避一避罢!这马吓得要命,再不躲起来便要跑啦!”谢南雁眼利似鹰,不多时便指着前头一个如豆的昏黄小点喊道,人极目看过去,才发现那发光的黄点儿像是从哪个窗口里泄露出来的灯光,忽明忽暗地照亮了一所低矮的民居,希希零零的居所连成一小片,成了一座风雨飘摇之下的孤村。

未及三人来到村居中,雨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村是一座荒芜的村,不少的屋舍已然荒废,屋漏顶掀,人去楼空,离离的衰草长在石磨与马厩边,他们站在那孤零零亮着灯黄的舍门前,只见门柱边贴着招魂的白纸,在风里飒飒响动,如同飘摇的灵幔。

叩开那扇柴门时,华清远最先看到一双明澈透亮的眸子,如同旷远晴夜里的两颗疏星,他定睛一瞧,看见昏暗天色掩映之下,一个身量小巧的女人缩在一件厚重的蓑衣里,手中提着一盏风烛残年里的灯,黯淡的光偶尔会照亮她一角苍白瘦削的下颔尖子。

“几位是――”女人将灯举高,上下看了三人的装扮眉目,眼光落在他们周身所佩刀剑之上,见他们不像寻常草莽,有个人甚至披坚执锐,倒像是军营里来的人,女人忽然面露胆怯之色,却仍旧勉强维持着谈笑若定,她的声音一扬:“军爷们可是过路投宿的?”

“正是。”不等华清远开口,谢南雁便一步上前,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揖,玄甲碰撞,发出清脆明亮的金铁之声。

女人的面色在晦暗不清的风雨里显得忽闪忽烁,又听她躬下身。开口劝道:“我家客舍不够,灾年也没有什么吃食,屋漏床湿,您们看,要不然――”女人的声音温柔轻小,如同三月烟障一般模模糊糊的。

只听得屋舍内响起一个粗哑低沉的男声,穿过密密麻麻的雨幕,声音有些颤抖不定:“菟娘,就请他们进来罢!雨这样大!”

女人的表情一僵,攥着蓑衣束带的指节发着青白,她还欲阻拦,又听屋里飘过来另一个苍老女声:“菟娘!请他们进来罢!这雨要下一夜!”话毕,女人不情不愿地让开身,将三人引进小院内,破落的马厩似乎许久未用,水槽中的水已然干透了,将马安顿好后,几人随着那名叫菟娘的女子一同,走入了屋舍内。

屋内站着两个老人,都是殷勤热情、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是由于饥饿,他们面色蜡黄,形容消瘦,眼窝带着深青色深深凹陷下去,然而热切的目光却始终放在三人身上。见有人来,他们忙不迭招呼着送茶端水,张罗客舍。与寻常热心人家并没有什么两样,三人没向这家人讨吃食,纷纷表示干粮足以饱腹。

菟娘提灯将他们送到客舍内,一路上再没说一句话,华清远不知为何,目色总不时地看着这眉清目秀的女人,即便是乡野的土气打扮,她依旧与周遭格格不入。

她似乎也察觉到华清远的目光,却也不像寻常女子那般避嫌似的躲开,只忧心忡忡地转眼看了看他,华清远一愣,却见她极轻微地摇摇头,将灯台点上,水壶放将在案头,才转头消失在一片模糊不清的风雨里。

客舍干燥温暖,门扉一掩,屋外的风雨声便微不可闻。华清远将行囊卸下,转眼看了看樊真的脸色,忽明忽暗的灯光之下,万花的面色不是太好,先前在医署不曾尽日奔波,倒看不大出他的身体状况,可如今风雨兼程,之前又受过伤,已然觉出他的体力不如前的端倪了。

“早点歇息罢,我替你把药给换了。”华清远看着心疼,心里又难免滞涩,从旁人的三言两语里他隐约知道樊真要到睢阳去找个人,或许是个他从不知道的旧识,华清远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够让樊真这样不惜身体地一路找寻,然而每每只要这么想,心中的焦躁不安便会丛丛叠叠地涌上来,如同响彻的风雨之声般聒噪不停。

夜雨确然断断续续下了一晚,华清远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向来不大做梦,这夜却梦得地覆天翻,梦中风声大作,狂乱嚣张,目前的黑暗逐渐晕开、褪去,化作黯淡的雪色,他原以为自己一夜飞度关山,回到华山顶上那三清境地去了,可视线逐渐清晰,他却没有看到熟悉的两仪门与巍峨的三清殿。

他看见一片无声地、朝远处迁延拓展的雪原,远方漫起的迷蒙雾气里巍巍立着一棵枝脉虬结的巨大老树,更远的群岭不再苍翠一片,青山不老,为雪白头。他环目四顾,终于认出身后一片宁谧湖水中立着的医舍,白雪皑皑里的落星湖如同一枚沉眠的眼睛。这里是万花谷――可他怎会看见雪中的万花谷呢?青岩一向四季如春,微雨不雪,呼啸的风越过重岩叠嶂,早便成了惠风和畅,又怎会吹这样萧条凄紧的霜风?

他彻彻底底清醒了,这是一场梦寐。

可他却在这场梦里徘徊踯躅了很久,心中不知缺了什么,夹杂着雪片子的风一路空空荡荡地响进他的心底,他仿佛是在找谁,仿佛又是在等谁,可天与云与水仍旧沉寂着,渐渐上下一白。风停了,四下如同灯烛吹熄一般,缓缓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华清远醒了。

耳边人的吐息平静均匀,环在腰上的手臂也实沉有力,让他顿然有了落入实地的感觉。华清远在榻上躺了一阵,一场惊梦后只觉口干舌燥,喉头涩涩然钝痛着,他想下榻找些水喝。轻手轻脚地摸下来,一提水壶,便发现那壶里根本半滴水也没有。

他方才眼见着菟娘将水壶放在桌案上的。华清远又朝外走了几步,只见谢南雁靠在门外,那柄陌刀靠在门边,在冷雨不歇的夜中散发着清幽的寒气。见华清远过来,他顿了一会儿,道:“值夜是在军中就有的习惯了。”

这话说完,谢南雁又挑眉撇了撇嘴,开了个玩笑:“同你挤一张床,十个玉石俱焚我都不够吃的。”

华清远被他这句调笑弄得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角,抱着水壶想去井边汲些水来。

更深露重,檐下雨声纷纷扰扰,雨点在他的肩头印出深深浅浅的痕迹。他正将井边的木桶提起来,却听得院外的矮墙下传来一阵OO@@的人声,声音被极力压得很低,华清远隐隐约约认了出来那两个苍老的老声与温温吞吞的女声。

“就按原来我说的,把药加在他们饮的水里……明儿天黑了,再偷偷……”话说得遮遮掩掩,带着老年人哼哼哧哧的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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