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 过荒城 - 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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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季夏的暑气越发大起来,街市上已然没有多少愿意扛着毒热的日头出行的游客,即便是有,也是紧紧贴在墙根的阴影处,怕极了那脾气暴躁的阳光,在没有风的正午时分,连洛阳城坚实的街衢地面,都仿佛要被一阵一阵的热浪吹得扭曲破碎,夏蝉噪罢,四下便连一点人声都没有,这般死寂,令人平白无故生出些燥热的冷意来。

江月楼背靠洛水,离皇城极近,是昔年达官显贵最喜的风月场之一――或许如今也是,在战火纷飞的时候,某些角落旮旯总是自成一派歌舞升平,但再如何豪奢淫靡,其中的风云暗涌,又是诡异莫测的。

华清远今日为了避人耳目,不曾着什么道袍,他与郁欣同行,两人均是一身在阳光底下泛着贵气光色的锦缎绸衣,虽说两人的气质实在不类于纨绔子弟,但一路而来至少没有什么变故。他们贴着墙沿走了一会儿,便从江月楼一侧的水廊款款进了侧门。

水廊呈四周合抱的形状,中有一张莲花台,似乎是供优伶歌唱舞蹈的乐台,台下满池芙蕖含苞未开,似乎也在忌惮过于炽热的日色。华清远在水廊下走得有些微汗,正热得浑身难受,穿过侧门一道桃粉纱帐,一股微冷的凉气顿然扑面而来,带着胭脂水粉的浓香,微风从内而来,引动了一副高挂门楣的水晶帘子,发出低微空灵的玎声音。

郁欣不着声色地由两个女娥引着,又顺着门边的一道阶梯,直到了楼上各个小阁的去处,在这一楼,恰恰好能够瞧见楼底厅室的摆设,华清远站在栏杆旁,只见一个巨大瓷缸置于中心,缸内冰块沉浮,旁侧又有人持扇鼓风,这凉爽原是从那冰中发散出来的。

华清远蹙了蹙眉头,此前他从未进过这般风月场地,也没有想象过这些设施的耗资巨大,而今亲眼得见,非但不觉得这般带着幽香的清爽沁人心脾,反而觉得有一些别扭的愧疚。华清远随着郁欣进了一间内室,那交杂不清的脂粉香气忽然便清淡许多,出乎意料,这房间内并没有过于奢华的摆饰,素帐青帘,冷香清冽。室内最为夺目抢眼的,也只是窗边一盆色白如玉的玉簪花。

屋内早有人候,是个面带纱巾的女子,雪白的纱罩遮住她的大半脸面,只露出一双粲若星辰的眸子,双鬟髻头珍珠一点,令她整个人都清冷许多。她的怀中斜斜抱着一把琵琶,琵琶弦有意无意地被那削葱根一般的指头拨弄着,发出一声两声脆生生的响。

“青萝姑娘。”郁欣朝那女子笑了一笑,对方藏在飘飘白纱下的唇角,似乎也友善地弯了一弯,郁欣稍稍侧身,将华清远让进来,又沉稳道:“这是我的师弟。”

女人将视线转到华清远身上,似是上下端详许久,华清远也善意地一笑意拱手,却在低眉时不曾看清楚女人眼中忽闪而过的一抹讶色。一抬眼,泠泠如泉的温柔女声便轻轻响起来:“见过道长,小女姓卞,名唤青萝。”

华清远在听到她的姓名时,眉头微微皱蹙一下,也不知怎的,女人的脸廓似乎很叫他熟悉,尤其是那一双外露着的清冷美眸,似乎含着靡靡垂落的一幕雨,不见得有多明媚,却凝着化不开的忧伤的温润。他和善地将自己的名姓换了过去,那女人却已经接续着她的面淡如水了。

三人各自挑了位子坐着,此番前来,是屠狼会相互联络的一次例行会议,洛阳局势一日三变,驻扎在白马寺的守军夜战失败,朝廷风雨飘摇,城里回纥亲族坐山观虎,态度摇摆不定。东都收复之后,屠狼会本已经四散各地,规模较当年已经小了许多,能够集结起来的,多半也是些出身名门正派的人。

过了大约一刻钟,门外忽然传来一些美娇娥的言笑晏晏,间或带着几声男人的笑。只见得一人被那许多花一样开着笑着的女人拥进了门内,卞青萝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弦忽然停了,白纱下的脸面看不出喜怒,而那簇在门边的群女见状,面上多多少少便都露出了扫兴的哂笑来,不久便都作鸟兽散了。

“卞小娘子,好久不见!”那人见到卞青萝,俊俏脸面上便浮现出一个热情活泼的笑来,这人剑眉入鬓,瞧着一身雪白劲装,袖角领口以金线纹绣出大朵翻涌的杏叶,乌溜长发高高扎成马尾一束,看来是意气飞扬,贵气逼人的模样。他那欢快的笑很是有感染力那般,见得郁欣与华清远坐着,便也不怕生,彬彬有礼笑道:“这位是郁欣道长罢?那这位又是……”

于是华清远便又同那青年交换了一番名姓,那人叫作叶远志,钱塘人氏,藏剑弟子,现下在洛阳的商会做事。华清远见他处事圆滑非常,虽说富贵,又没有纨绔子弟的架子,爱说爱笑的模样无论是谁,乍一眼都不会特别生厌。席间也因着他的到来而稍许热闹了一些。

“嗳呀,卞小娘子,你看我送你的这一盆白玉簪,品相是顶好的。虽说贵不到哪处去,但却是很和衬的。”说着说着,叶远志便带着点儿讨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卞青萝说起话来,后者并没有太大触动,也只是淡淡地、极为客套地道了句谢。然叶家子弟这一举一动里带出来的热忱,却被旁侧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郁欣抿了抿唇,慢条斯理小声道:“叶公子大约有些心悦青萝姑娘罢。”

华清远也随着郁欣笑笑,又没多久,室内又进了两人来,却都是华清远熟悉的人。

杨雪意与谢南雁同屋内的人打过招呼,也都露出了轻松的神色。杨雪意是替他在洛阳为官的师兄前来的,谢南雁则是代白马寺的驻军前来商讨的。杨雪意一松动下来,便坐到华清远身侧,面上带着歉疚的笑意。

“谢校尉同我说,你那名册上有许多不识的地方,实在是抱歉……百忙之中居然给你派了个苦差事。”杨雪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数月来,长歌一旦有了空闲,便也时常来找华清远,两人个性相和,渐渐也成了常有往来的好友。

华清远对于杨雪意识得谢南雁这事有些讶,对方似乎也知道他的思想,便道:“近来常常共事,便熟络一些。”杨雪意又悄悄地伸过手去,往案下华清远摆在一侧的手腕子上按了按,似乎是在探诊脉,末了他歪歪头,附耳小声道:“你又没有按时睡觉罢?”

华清远唯恐郁欣在旁侧听着,只得赶紧摇摇头,却见她正凑在卞青萝身边低声地谈些什么,声气又轻又快。华清远匆忙将话锋一转,对着谢南雁温声道:“也亏得谢军爷识得胡语,许多工作是他替的我。”

谢南雁听到这话,似乎是打了一个刁钻激灵,浑身一悚,赶紧殷勤地从行囊里抽出一摞书册来,递到了华清远手上,边憨然地笑:“举手之劳,应该的、应该的。”那眼神还有意无意地飘在杨雪意身上,却只见华清远匆匆翻了翻,便将书册归还了杨雪意,杨雪意倒是好奇地就着案头将书仔细翻动起来,边低声发出惊叹。全然没有注意谢南雁顿时精彩不已的脸色。

“这字……很是清楚……嗯?这个是……”杨雪意正粗浅地看,不想那书册里竟掉了张白鹿纸笺来,他低身下去捡,拈着纸片看上头的字迹,隽秀飘逸的四行字,上头的诗歌他是认得的,杨雪意正欲出声询问华清远,便听得叶远志响亮清脆地击了两回掌,示意即将开始。他便又将纸笺收回袖袋中去,打算散会后再问一问华清远。

然而这会谈开得极久,六人自不同的来处,各自都有好些情报需要交换。也不知谈了多久,华清远方略有些知道这些人的分工,叶远志在商会中,杨雪意在朝廷里,谢南雁则是军方,至于卞青萝……

“……同罗丹将军身罹重病,却还常常差我去他的府邸小住,看一些舞乐表演。”她的声音微微掀动了遮面的纱巾,叶远志极为响亮不屑地啧了一声,引得在座的人都纷纷将注意力转到他的面上,卞青萝却依旧不为所动,接着道:“他的府上管教太严,本人疑心又太重,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

谢南雁闻言,便沉声道:“我或有些办法,”他的目色微不可察地转到华清远身上,又道:“私下里我单独同你说罢,至于一些旁的事宜,大约还需要卞姑娘出力安排了。”

卞青萝顿了声,矜持地点了点头。

叶远志听得卞青萝说完话,面色一直存着愠恼的意思,他带着吴地有些温软的口音道:“还有一件事情,最近有一批重要物资要过青牛观的,买卖那批东西的人是个老硬骨头,两位道长,大约要多费一些力气来交割了。”

郁欣与华清远几乎是同时一顿,面面相觑一阵,方才点头应下。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近来和商会扯上关系的事务,无论是转接亦或是暂存,似乎都特别困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年月,他们晓得商路是要困难一些,却不想居然这样离奇,亲历了几桩坐地起价、偷藏掺假的事情之后,华清远已经对这类差使焦头烂额了。

郁欣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到我了罢。”谢南雁见得周围都没了声音,终于出了声,但是话却严肃而简洁,面上的表情也冷然覆上一层雪霜:“前线情势日渐紧张,不敢肯定能否守住洛阳城。诸位还是早些做好准备罢。”

席上的人,忽便集体地沉默肃然起来,他们其中有一些是旧时屠狼会的人,多多少少曾经亲历过洛阳首次陷落的惨景,如今谢南雁这般说来,便叫先前的活泼热情、轻松畅快的气氛极快地凝结、冰寒下去。

叶远志愤愤地摇了摇头,嘟囔道:“天杀的叛军,若非打仗,阿白也不会死。”

杨雪意在旁侧听着,一样也是神色凝重,接过话茬:“朝中的意思不是很明确,云山雾罩,也不知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是……”杨雪意将眉头紧紧蹙起来,话音一沉:“东都许多百姓何辜?若重演回纥军队劫掠洛阳的惨剧……”

杨雪意的话意犹未尽地停在半道,周遭的气氛却因此而更加沉重。

郁欣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忍道:“有时明明是自家的军队,却比叛军还要凶残……”

众人分别之时,已然是日薄西山的时候,华清远眼见那一缸浮动的冰块已经只剩下几块拳头大小的残骸。杨雪意那头有人来急催,叫他赶紧回师兄的宅邸去,谢南雁还同卞青萝私下有话要说,顺便也将叶远志留住了,华清远便同郁欣一起先出了那张水晶帘与桃粉帐,闷热的夏风终于在天地间苟延残喘地掀动着仅剩的热浪,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静静往回走。

过了一阵,郁欣忽然发了声,声音温柔:“师弟,我晓得你事情忙,但到了夜里,也是要好好歇息的。事情搁下,可以改日再做,身体却是不能搁下的。”她的声音很快融化在令人不住发汗的热意里,夕阳红得像血,郁欣隔了好一阵,又言:“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可以同师姐说一说么?”

薄红的夕烧映在她的脸面上,却熔不掉郁欣的满面情切。

“嗨呀,我说叶小公子,你是不是喜欢卞姑娘?”

谢南雁懒懒洋洋地将双肘垫在脑后,看着叶远志愁着一张脸,接过了江月楼的侍从递过来的一轻一重两把长剑,他不怀好意地在唇边歪了个笑。叶远志没有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话里满是暴躁戾气:“再说这个,小爷出去就砍了你。”言毕,他威胁地拎了拎手中的重剑。

谢南雁咧着嘴赔不是,却在腹诽这愣头青儿未必能打得过自己。

出了楼阁,两人都觉得突然热起来,叶远志心中本就窝着一团火,被着要死不活的暑气一碰,更是像极了一摸就炸的猫。他没声息地与谢南雁并肩走了一会儿,便听得谢南雁扬起手挥了挥,大声道:“樊先生!这儿来!”

见到樊真的时候,叶远志显然一愣,惯常露在面上待人接物的笑都来不及摆出来――这一张脸,他是记得很清的,但对方却未必记得他。多数时候,樊真都只出现在谈天说地里,可如今这般看来,满面苍白死色的模样,倒是名不副实。

叶远志的唇角抖了抖,终于换上了一个笑容来,正逢谢南雁替樊真介绍他,他便也从善如流说了名姓,那人确乎不记得他了,连眼神都泛着两分淡漠的神采。叶远志稳了稳背在脊后的重剑,依旧笑着朝前走。

可是方走了三两步,却见叶远志猛然一个转身,突然怒目圆睁,单支腕子便将那重剑抡过肩头,一阵炽热的剑风顿然暴起,身法矫若游龙,那沉重的重剑剑身猛然当胸拍在樊真胸口,将他生生朝后震退而去。

谢南雁反应过来要去阻止的时候为时已晚,雪色的衣袂滚滚翻动,叶远志怒吼一声,重剑一扬,在夕照中闪烁着凄厉的剑风,满满一式鹤归孤山,便紧紧裹挟着炎热的署风,重重地朝面前的人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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