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话
迦弥拉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双脚踏着石碾来回滚动,碾口处有白色乳浆缓缓流下,流入一个青瓷玉瓶中。他一直沉默不语,忙活把冰藜草茎内的药汁提炼出来。
穆玄英支着下巴在房内踱来踱去,虽说是在沉着思考,却又偶尔晃过一丝焦虑,对莫雨的关心是不言而喻。“摩加大师死了,便没有人可以解咒了吗?”
迦弥拉手下动作不停,面无表情答道:“有。”
穆玄英眼前一亮,忙问:“谁?给你师父下咒印的人?”
迦弥拉摇摇头,说道:“那个人也死了。”他看了眼莫雨,莫雨随意地靠在窗户边上,目光始终追随着穆玄英,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说出的答案,仿佛什么都置身事外了。
“那便是死局?”穆玄英失望至极。
“别无此法,也只能一试了。”迦弥拉站起身来,把手里的青瓷瓶一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冰藜草……这下六十四味药倒是齐了。”
穆玄英觉出他话中含义,眼前一亮。果然听迦弥拉说道:“这些年我也没有白研究这血毒,如今这个中玄机我也解得七七八八了。从前只道这毒咒一脉,并没往阴阳调和这一层想去,用的药引也有些不同。这方子里六十四味药,其中三十二味性寒,三十二味性温,阴阳属性也各是一半,但以这些药草混合着煎熬出来的药汁却是属阴的。呵呵,莫雨,当年给你下毒的人,可见恨你莫家其深呐。”
莫雨斜睨他一眼,无动于衷。
穆玄英问道:“这是能解了?”
迦弥拉道:“有了这药方子,配合我研制的解蛊之法,应当是有相同效力。”
“如何解?”
“毒为阴,咒为阳。毒咒会因为阴阳相互牵制而被抵消,可若本末倒置,阴无法克阴,阳也无法克阳,反倒是愈演愈烈,这毒印便是这样保持在莫雨血脉之中的。摩加罗多终是留了一手,并未向你们言明这其中道理。其实,为莫雨调息内脉实则是压制他体内毒性,而这药才是压制咒印发作的。如今,他最后一次内脉调息并未完成便已离世,可谓是功亏一溃。我现在要做的便是将那阳脉补上,用蛊。”
穆玄英仍有不解:“那如何冲破最后的穴道?”
迦弥拉性子虽冷,却颇有耐心,仔细解释道:“正是缺少这一环,所以我所用的方法有些不同。我要解毒的同时解咒,最后冲破穴道的障碍……”迦弥拉看向莫雨,缓缓说道:“则需要莫雨自行运功冲破。成不成功,就要看他的内力够不够深厚。”
“我和莫雨哥哥练有同一种内功,可以帮他冲击穴道吗?”穆玄英问道。
迦弥拉闻言微微一愣,片刻后摇头说道:“不成。你和他的血脉没有关联,即使修有同门心法也无法帮他,反而会被毒性反噬。”
“何时开始?”一直未说话的莫雨终于开口问道。
“明日。需闭关十三日。”
穆玄英有些担心,正待说些什么,迦弥拉对他温和一笑,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
当夜,穆玄英与莫雨同榻而眠。穆玄英翻来覆去睡不着,莫雨箍紧他腰身,无奈道:“你一夜未睡还嫌不累?有精力想别的,不如陪我做点高兴的事。”
穆玄英挥着两只爪子拼命挣扎,急道:“诶诶,莫雨哥哥,你别!我想到一些事!”
“还在想呢?”莫雨摞起一缕穆玄英散在枕头上的头发把玩。
“你说摩加大师临死前说‘有人’……这‘有人’是什么人?”
“呵,当时房里只有我和他二人。”
“你说他徒弟有没有可能欺师灭祖?”
莫雨细想了下,摇头道:“这二人武艺不精,并非我对手,却为了摩加罗多同我拼命,可见不是假装。”片刻后,莫雨苦笑一声,道:“真的是我也说不一定。有可能是咒印的反噬,损了他经脉。他连续十日为我调息内脉,且最后一次进行了半日,许是他年纪大了,承受不了吧。”
穆玄英念着这事,始终觉得摩加罗多死得蹊跷。
有人……到底有什么人?
第二日,穆玄英在一阵浓郁的药香味中醒了过来。他来到位于寺院东侧的职事堂,见迦弥拉在堂厅置了一桶热水,将熬好的六十四味药连同药渣全部放了进去。
迦弥拉说道:“药浴。三个时辰后,等水凉透了,便让莫雨过来吧。”
“冷水?”穆玄英忧心忡忡:“这……他会生病的。”
“其实冰水最为适宜,此地没有,只能用冷水代替。所谓苦口良药,他若不吃点苦头就除不了血脉之毒。冷水浸泡五日,我会为他添入蛊药,到那时候水会自行发热。”
三个时辰后
莫雨脱掉外衣和鞋子,踏入木桶里。水凉得沁人心肺,他眉毛却是丝毫未抬,沉下身,将水淹至肩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那里倒是像在洗热水澡。只是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他嘴唇微微发白,却仍是不见发抖。
穆玄英问道:“莫雨哥哥,你还好吧?”
莫雨笑道:“凝雪功比这还要冷上数倍,这点冷意奈何不了我。毛毛勿需担心。”
迦弥拉取出装有蛊虫的瓷坛,道:“穆少侠,我要制蛊药了。”
穆玄英懂得这是在请自己出门,于是朝迦弥拉抱拳一笑:“那便有劳了。”说完掀了衣摆跨出门去。
职事堂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他回身看着里面的莫雨,冲他莞尔一笑,直到房门闭合不透一丝缝隙。
没了莫雨的陪伴,穆玄英觉得日子又像是回到十年前,才从紫源山跌下的时候,他也这般思念过莫雨。只是一门之隔,却无法碰触他,同他说话。身边空荡荡的,寂寥无声,只因缺了那人在身边无微不至的关怀。穆玄英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想念,便寻了宽广之地练习剑法,有时候也会坐在职事堂前廊外静静等候,为莫雨祈福。
如此过了六日。这日一早,百花岛迎来一位新访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得了照夜百身上书信,见穆玄英二人有难,立即快马加鞭赶来的陆文柯。
穆玄英老远便听到了陆文柯急冲冲的声音。
“穆大侠!”眨眼工夫他已到跟前,背上还垮着个装满药草的竹篓子。“你没事吧?没事吧!”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穆玄英,末了又转到穆玄英身后再次打量一番。
穆玄英哭笑不得,问道:“陆兄,多日不见,你是不是太热情了一些。”
陆文柯又说:“诶?你兄弟呢?你不是说你兄弟有难么,我这才急忙赶来的。”说完,把身上竹篓往上抬了抬,举步又是要急冲冲地去寻莫雨。
“别急呀!”穆玄英忙拦住他,说道:“已经没事了。你弟弟正在给他去除毒印。”
“迦弥拉?你们不是来找那西域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