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51.小猫标本
“陈羽芒爱你,他爱你,我没有说谎,我能证明,那一年他收到陈悟之的包裹,亲口对我说。说他是真的爱你。”
“遇到你之后,即便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他怎么可能不爱你呢,那个任性的王八蛋,没良心的混账。”
“他这辈子除了你还在乎过谁啊?”
那天陈羽芒满脸都是泪,破天荒地笑着哭,季潘宁还是第一次见陈羽芒哭,他说能感觉到了,感觉到别人的痛苦了,他说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你一个人,一定要回鑫城去,不想如你所愿那样分道扬镳,他说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得到什么。希望遇到你的时候能告诉你,我是爱你的。”
“我将他救走,送到医院里去,他醒过来之后问得还是你。他听说自己会留疤,也流了眼泪,我以为他还是在乎自己身体的,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你看到了一定会不高兴。我当时觉得他疯了。是真的疯,需要被关进医院去接受治疗。”
“其实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正常。”
“第一次听他说起你是在学校里,那个下午去做运动,在礼堂后的树林里,他眼睛亮起来,眼皮抬得很高,我都没见过他脸上还能出现这种白痴一样的表情,我问他你对什么那么感兴趣?他那时候就说喜欢,说有喜欢的人,特别喜欢。”
“‘是什么样的人?’我又问,陈羽芒就说你好看。他和我说你拉着他的手,在美术馆里,有人离得近一些你就会虚揽着腰将他带过去,好像很讨厌别人碰到他似的。我问,‘你这是谈恋爱了吗?’他怔了一下,忽然不说话了。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八成要完蛋。”
“‘一想到你,胃的地方就很热,’陈羽芒每次说这种不过脑子的疯话,都能被我一眼看穿,我笑着和他说,哪里是胃,那个地方是心。他还是发愣,我笑话他,他就捂着自己的肚子,然后一点点往上,直到他也发现自己在犯傻了,就抿着嘴臭着脸不乐意地说嗯对,是心。”
“但最后他还是笑了,特别开心。又和我说下午你答应他会来学校接他。‘你对你爸都没这么乖过,陈悟之看到都算开了眼界了’我老笑话他。你猜他说了句什么恶心话?”
“‘我喜欢让他感到特别。’”
“‘不是我很特别,我本来就特别,而是他也一样,他也是特别的,对我来说。’没头没尾神神叨叨,我没问,他也不解释。”
“后来破产了,他还是不解释,我其实很憎恶你,我知道陈悟之的钱不干净,但说实话到那个地步谁的钱会是干净的?你何至于此,怎么忍心呢?可能我这么想自私了些。总有人在乎我不在乎的那些事,我原本以为他也不在乎。”
“我甚至一度认为陈羽芒是我见过最冷漠的自私鬼,但接触才发现不是的——他会心软,会对一些可笑的事认真,而且自己也不好意思表达出来,他试图理解,试图接受,但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疯子,都觉得他生来淡薄,因为人家很权威的心理医生都说他有病。你能理解吗?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都是唯一接纳过他的人。即便我也没有。”
“或许就和你珍惜他一样,他也很珍惜你。我不知道这和爱情有没有关系,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份类似的感情。”
“他要是看到新闻会出事的,求你快点找到他,把他一个人放着他一定会死的,他当初就是为了你回来的。”
“邢先生,你找到他,你带他走吧。他真的等你等了好久了。你以为你能关住他,但其实,要死也不过就是窗户一开头朝地。”
“他真的好喜欢你,从你准备离开的那个冬天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在等你带他离开。”
“陈羽芒是归于你的。他一直都是。他知道你不爱他。他从未相信过你。”
谁让你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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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羽芒并非这些年都没有回到过这里。
堰岛上的这栋房子,是年少时的藏身之处。那时候还在读高中,他不愿意社交,也讨厌自己乌烟瘴气的那个家,为了躲避父母,也为了躲避这个世界,他藏在这里。
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对陈羽芒来说,是唯一属于自己的、不会有人来打扰的空间。这里有他的工作室,有一个漂亮的庭院和池塘,春天池水格外清凉,夏天会铺上应季的花,秋天零落枫叶,冬天结冰后落满了雪。
其实他一直没告诉邢幡,从始至今,自己只允许过一个人进来这里。
陈悟之不可以,许翎也不可以。季潘宁对这里不感兴趣,或许有人偷偷跟来窥探。
但让陈羽芒在门口等着,去迎接,再拉着手领进来的,就只有邢幡。
前两年陈羽芒突发奇想来堰岛想看一看自己的房子。它价格太过高昂,又是法拍房,不介意的买不起,介意的不会买。所以它一直空在哪里,就和陈悟之的办公室一样,杂草丛生,隔着栅栏和矮围墙,陈羽芒见它荒芜一片,玻璃很脏,窗户也敞开着,想必家具都落了灰。二楼则被木板封死了,终日不见光。
也只有这些,陈羽芒看完之后就离开了。没什么感想,心情平静。
他只是想起那年夏天在这里,躺在廊下发脾气,邢幡的手冰凉滑腻,像蛇的腹部,卷在喉咙上,也只是一瞬间,猜到邢幡或许想要扼死自己。那种感觉让他有些害怕,而且特别陌生。毕竟在那之前,他这辈子唯一害怕的事,就是被陈悟之关在地下室。
陈悟之为什么要把陈羽芒关起来呢?第一次被关起来的时候他真是吓坏了,陈悟之怕他自杀,将陈羽芒关在有保护的地方。
但是现在没有,现在到处可见足以弄伤自己的工具。
陈羽芒用了很久才清醒过来,他还留有一些力气,试图撞开门,但是没有成功,他想撬开封死窗户的模板,也没有成功。他终于开始不安,被殴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他捂着肚子蹲下去,靠着墙坐在地上,没一会儿,连上身也支撑不住,他躺在角落,蜷缩起来,手里拿着十年前的美术刀,刀刃生了锈,搓都难错开,但力气足够大就可以切开皮肤。会很痛。
不知躺了多久,要用多大的意志力压抑,陈羽芒死死攥着那柄美术刀,他还是想再等一等。就再等一等。这么多年过去,再不擅长也变成了最擅长的事。他还是希望……消息是假的,其实该是假的,本就该是假的,邢幡没有死,他会来接他,虽然没承诺过。
陈羽芒的伤口开始发痒,又肿又疼,身体也烫。昏昏沉沉的时候看到邢幡好像打开了锁死的门,向陈羽芒伸出手来,要带走他,可再一眨眼才发现那是幻觉。闭闭眼再回想,方才幻觉中的邢幡好像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这让他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恍恍惚惚中,陈羽芒发现自己坐在轿车上。
他在后座,抱着膝盖,鞋子踩在坐垫上。浑身都是灰烬。而邢幡在驾驶,他没有让陈羽芒坐副驾,本意也是想让他冷静一下。邢幡的声音从前座传来:“你不能每次都这样。”
陈羽芒将头半掩在胳臂后面,脸颊挤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半掩着眼看窗外向后倒去的风景。
“我不是你的监护人。”邢幡说:“你不说话,我知道你委屈。我也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但处理问题不可以这么极端。你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解决。”
陈羽芒还是不说话,邢幡深叹了口气,低声说,“你有没有想到这场火如果烧到了你,会发生什么。要是对方在绝境中失去理智做出危险的举措,你又该怎么办。”
“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
以表回应,陈羽芒将腿放了下去。他膝盖上还有些擦伤。校服外套的袖子,裤脚,全被火燎得焦焦的,邢幡看到的时候心都纠了起来,现在陈羽芒穿的是冬季校服,如果烧到了里面穿着的羊毛背心,那就不是烂件衣服的问题了。
……一想起这个,就有些不舒服。
既然陈羽芒有回应,邢幡在下一个路口左拐,他没有转去高架,而是过了桥。那时候陈羽芒还不乐意让他去堰岛的小房子,‘叫家长’的时候陈羽芒喊来的是邢幡,事情交代清楚之后走了该走了流程,陈羽芒喜提一个月的休学反思,他应该送人回家的,但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也无法直接还给陈悟之。
无处可去,轿车越过河道停在绿荫下方,邢幡扯开领带,面色冷峻,果不其然开始说教唠叨。也不管陈羽芒到底用没用心听。
冬日的暖阳透过车窗,将陈羽芒的身体晒的暖呼呼的。邢幡疲惫的声线说话又慢又动听,即便是在教训人,陈羽芒听起来也像大提琴似的,并不觉得厌烦。直到邢幡问他,还是一言不发。不过终于愿意一改那副懒洋洋油盐不进什么都不在乎还生闷气的模样,而是直接从后座爬了过来。
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邢幡见他这样,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陈羽芒伸出手,于是邢幡也伸出手,将那具不算特别灵活的身体接了过来,脱掉了全是烟灰破了洞的制服上衣,他从手套箱里拿出飘安巾,用干净的矿泉水泡开,擦着陈羽芒脏兮兮的脸。
陈羽芒给他擦脸,不躲也不嫌烦,就说明他大概是知道错了。邢幡的身体很好坐,能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圈起来,陈羽芒坐不住了,身体一歪,也不顾正在换一块毛巾的邢幡,就那么倒在他身上,脸埋在颈窝,要让那股花草香味将自己活活泡死似的,无论邢幡怎么安抚都不愿抬头。
他抱着邢幡的脖子,久了,也不再听到安慰,背后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我知道,芒芒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