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残狼灰满(2)
第7章残狼灰满(2)
它之所以会被臭野猪的獠牙咬断脚爪,主要是为了救黑珍珠。它已跳到了野猪背上,咬住了肥嘟嘟的猪脖子,这时,黑珍珠也蹿了上来,搂住一只猪后蹄拼命啃噬。公野猪长着一副狰狞的獠牙,脾气暴躁,凶蛮无比,使劲摆动硕大的猪头,龇着獠牙朝黑珍珠咬下去。在旋风般激烈的厮杀中,黑珍珠只顾啃噬猪蹄,浑然不知大祸临头。假如听任疯狂的公野猪咬下去,即使不能一口咬掉黑珍珠半个脑袋,也起码报销半张狼脸,刹那间一代绝色美狼就会变成惨不忍睹的丑八怪。灰满趴在公野猪背上,这一切它看得清清楚楚,来不及多想,在野猪獠牙触碰到黑珍珠的一瞬间,伸出自己右后爪闪电般地捣进凶光毕露的猪眼,一只猪眼像鱼泡泡似的破碎了。公野猪怪叫一声,放弃了去咬黑珍珠脑壳的意图,猛一抬头,擎着锋利的獠牙朝灰满还扎在野猪眼窝里来不及拔出的狼爪咬来。这臭野猪动作出奇地敏捷,灰满想缩回爪子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咔嚓一声响,右半边身体变得麻木,整个身体从野猪背上栽落下来。这时,后面的狼群已追赶上来,起跳扑蹿,在空中编织一张恐怖的大网,罩向臭野猪。
要是早知道黑珍珠会这般寡情绝义,它根本就不该冒险去捣野猪的眼窝的,就让野猪獠牙啃掉黑珍珠半张脸好了,少了半张脸的丑母狼与骷髅库库倒刚好配成一对。它灰满身为狼酋,还愁找不到年轻美貌的小母狼吗?
唉!现在后悔也晚了。
四
古戛纳狼群离去了,山洼一片寂静。暮色苍茫,凛冽的寒风吹得枯叶和积雪在地上打转,仿佛是一群群白蝴蝶和一群群黄蝴蝶在约会。
灰满躺在浅雪坑里,一动不动。伤口还在流血,按理说,它可以爬到山洼去寻找能止血疗伤的草根,也好使自己少流点血,但它不愿白费这点力气。伤口养好了,也难逃一死。这血要流就流吧,也许早点流尽了更好,可以缩短痛苦的苟活时间。
它静静地躺卧着,任凭越来越浓的暮色覆盖自己。
突然,通往山外的牛毛小路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一片青烟似的暮霭中,一条细长的身影急匆匆往山洼赶来。灰满耸动鼻翼,嗅到一股同类稔熟的气味,心忍不住一阵悸动——极有可能是古戛纳狼群中心肠特别歹毒的家伙,想来这里捡顿夜宵。它下意识地往雪坑里缩了缩身体。
转眼间,影子迅速飘到面前。圆月从山坳口升起,一束清辉照在来者身上,灰满认出原来是名叫黄鼬的小母狼。
它一颗悬吊着的心平稳地放了下来。
黄鼬是古戛纳狼群中最卑贱的角色,光听这名子就不难揣摩出它丑陋的长相:酱黄色的皮毛,黯淡无光;四肢奇短,差不多只及它灰满一半高;粗腰窄臀,按狼的审美标准看,猥琐得就像一只臭鼬。它的唇吻和正常的狼比较起来,轮廓线圆得有点滑稽;一双狼眼也不是高高吊向眉际,而是平平地长在额前,缺少一种白眼斜视世界的风采。它是公狼察察和母狼飞飞的后代。察察和飞飞都是古戛纳狼群中其貌不扬、地位低贱的草狼。这是一次错误的结合、退化的遗传,低贱加低贱等于双倍的低贱。
在灰满的印象里,黄鼬的年龄和黑珍珠相仿,不,它好像要比黑珍珠大好几个月呢,却发育得羸弱瘦小,像枚长僵了的酸杏子。黑珍珠是高贵的公主,两者相比,黄鼬则像是苦命的婢女;黑珍珠像身后已黏着一串崇拜者,而黄鼬却无狼问津,属于被生活遗忘的角落。
当察察和飞飞在一次同雪豹争抢一只羚羊的搏斗中双双死于非命后,黄鼬活得就更悲惨了:每次进食,都要等其他狼吃得差不多了,才轮到它去捡食吃剩下的骨渣和皮囊;每次宿营,它毫无例外地睡在漏风滴雨的最差位置。狼在群体中的地位是要靠力量去争取的,但黄鼬每次跟着狼群巡山狩猎,从不敢冲锋陷阵向猎物猛撵猛追猛扑猛咬;当狼群旋风般地和猎物扭成一团时,它只会和未成年的狼崽一起待在圈外,噢呜噢呜嗥叫助威。这德行,也只能做匹贱狼了。
灰满不相信这么个角色会有胆魄敢把它当一顿候补夜宵。
果然,黄鼬弓着脊梁,嘴缩进胸窝,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那条毫无特色的狼尾像把破扫帚一样在雪地上来回扫动,急切地表达着友好与善意。
黄鼬不是来害它的,灰满彻底放心了。
黄鼬跳进雪坑,站在灰满面前,后肢直立前肢弯曲,从尾尖到后脑勺形成一条水平线,整个身体像波浪似的颠簸起伏,一张嘴,吐出一坨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肉糜。灰满立刻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野猪肉香,它明白了,黄鼬是在喂它进食呢。狼虽然不像骆驼和牛那样是天生有两个以上胃囊的反刍动物,但在特殊的情况下也有反哺的功能——母狼养育狼崽其间,一旦断奶,就是靠反刍出肉糜来哺养自己的宝贝的。
灰满刚才同臭野猪搏斗了一番,又流了许多血,早饿坏了,既然是免费送上门来的佳肴,不吃白不吃。它一口把肉糜吞进肚去。
黄鼬浅灰色的眼睛里一片温柔,又反刍出好几坨肉糜来,灰满不客气地照吃不误。
遗憾的是,这小贱狼大概刚才争抢野猪肉时没能吃饱,吐了几口便再也吐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几口肉糜使灰满冰冷的身体暖和了起来。
黄鼬疾风似的奔走了,大概是追赶狼群去了。灰满弄不太懂这匹小贱狼干吗要大老远地踅回来喂它几口肉糜,难道是一种欠债还情?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正值隆冬,日曲卡山麓天寒地冻,山野铺着厚厚一层白雪,对于古戛纳狼群来说,隆冬就是鬼门关。有迁徙习性的食草类动物斑羚、崖羊、马鹿等都到温暖的尕玛尔草原过冬去了;冬眠的动物狗熊啦、蟒蛇啦,都躲进狼鼻子休想闻得到的地洞里不再出来了;雪雉和雪兔这类动物依托着白皑皑积雪的掩蔽,极难发现踪迹。饥饿召来了黑色死神,像幽灵似的残酷地笼罩在古戛纳狼群上空。每年这个时候,狼群就争食得更加厉害了。有时逮到一只小蜜狗,几秒钟之内就会被分食得干干净净,地位低下的草狼和行动迟缓的老狼经常吃不到东西。黄鼬是地位和能力双重低下的狼,境遇也就可想而知。
在其他季节里,黄鼬还能捡食到众狼吃剩下的骨渣皮囊,进入隆冬后,好几次进食只勉强饱了饱鼻福——站在争食的狼圈外闻到点血腥气和肉香。终于有一天,黄鼬饿得头晕眼花支持不住了,在风雪弥漫的山道上走着走着,四肢一软,咕咚一声瘫倒在雪地里,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了。每年在暴风雪肆虐的隆冬季节,都要饿死几匹草狼老狼,这并不稀罕事,更何况是黄鼬呢?这小贱狼饿倒在雪地里非但没狼理睬,有几匹大公狼还居心叵测地用唇吻在其绵软的身体上探索,那贪婪的模样就像在嗅闻一坨快到嘴的肥肉。
黄鼬软耷耷的脖颈垂在雪地上,无力地哀嚎着。
就在这时,灰满在山岬的拐角望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棵老橡树下躺着一头被暴风雪冻死的黄牛,它兴奋地狂叫起来。狼群拥向死牛,对黄鼬不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