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这个时候,薛夜来手背上传来微弱的热度。他的纹身有了感应,与远处那片光芒遥遥相呼。
薛夜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大批贤者在同时动用精神感知力,搜寻薛家的纹身。
父亲曾告诉他,当年苏家全族叛逃之夜,就是由其馀三大家族联手进行地毯式的搜寻,将所有族人一网打尽。
难道说,相似的命运如今降临到了薛家自己头上?难道说,父亲想带着家族里的人在今晚出逃?
无数胡思乱想如电光一般闪过,又逐一被薛夜来推翻。不,不可能的。
先不说父亲不可能丢下他逃走,即使真的要逃,也不可能选在这样一个全城戒严的节骨眼。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可如果不是因为叛逃,那又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皇帝突然决定采取行动打击薛家?
薛夜来心乱如麻。腕上的通讯仪忽然震动了一下,传来一条新的指令。
【口令:天平】
盯着这条口令看了一会儿,薛夜来慢慢站起身。打在脸上的雨水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一点一点把心里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不论薛家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一点都是确凿无疑的:他此时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远处那片光芒已经逐渐黯淡下去,最后消失。自始至终,薛夜来没有收到来自家族的任何信息。
夜色里,整齐的靴子踏地声由远而近。一队流动哨兵停在他面前,有人在问他:“口令!”
薛夜来的声音微微发颤,回答:“天平。”
不知是否错觉,似乎有一个瞬间,那名带队的哨兵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话没出口又忍住了,最后只说:“星河在上。”
薛夜来从对方的语调中听出了某种怜悯,于是讷讷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星河在上。”
星河在上。在帝国的习俗中,这个短语可以有很多含义:“你好”,“我的天呐”,或是“愿上天保佑你”。
薛家发生了什么,薛夜来是第二天知道的。
一夜之间,薛家公馆里所有的人都仿佛人间蒸发了。大部分人被关押在羁留所,薛夜来的父亲和多位直系亲属则被送进了鲜血之塔。
那是皇家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地方,以刑法残酷闻名。人们每每提及它,惊惧程度不亚于十六世纪的英国人提起伦敦塔。
元老院称,薛夜来的父亲涉及一桩十几年前的叛逃案,许多亲属也都有牵连。因为当时薛夜来还是幼儿,这十几年里并不知情,因此不予治罪。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薛夜来反而异常冷静。至少他的亲人们现在都还活着,尚没有落到当年苏家的惨境。
前前后后的事情连起来想一想,有些问题似乎有了不同的解释。
比如百花圣殿事件。薛夜来是薛家的太子爷,未来的家族族长,可眼下的他毕竟还只是一个毛孩子。由他去调查这么大的事件,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勉强。
然而父亲几乎从来没有对这件事表示过担忧,也从来没有过问他调查得如何,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现在想来,恐怕这只不过是个借口。通过这样的方式,父亲将他与家族隔离开来,置于曹家的“庇护”之下。――尽管曹家的这种“庇护”是需要打上引号的,但从结果上来说,薛夜来的确因此而逃过一劫。
至于那宗“十几年前的叛逃案”是什么,薛夜来一点也不知道。
他取出那枚代表族长权力的金质徽章,看了许久,只觉得沉重不堪。
父亲把这枚徽章交给他的时候,是否就预感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重新收好徽章,薛夜来疲惫地说:“白杨,我想回家看看。我自己一个人去,你不要跟来。”
白杨蹙起了眉头,“你家已经被封了,你是不能进去的。”
“就在外面,远远的看一眼就好。只看一眼。”薛夜来低着头,一字一顿轻声说,“以后,那里可能就不是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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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公馆四围拉起了隔离带,禁止人员出入。窗户玻璃破碎,透过里面被扯下一半的窗帘,看得见满地凌乱翻倒的家具。
薛夜来小心翼翼躲过皇家宪兵队,来到庭院门口。两三个清洁工人背对着正门蹲在地上,肩头耸动,似乎在忙碌。
其中一个不住地抱怨:“这么多血,擦也擦不掉,要清理到什么时候啊?”
另一个说:“你没经验。这种花岗石的地板,血迹干在上面很难清理的。要用苏打水泼上去,弄出气泡来,才能洗得掉。”
“真是倒霉,来干这种活。”
“得了,别再抱怨啦。想想搬运尸体的那些人吧,听说他们都吐了。”
“薛家的战士都这么护主,连命都不要,之前怎么会发生百花圣殿那种事?”
“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好好洗你的地板。”
薛夜来无法再让自己继续听下去,退回到了隔离带之外。
那十八个海棠花圃没有被圈在隔离区内,成了公共区域。如今时序已经入夏,早过了海棠开放的季节。那些花却仿佛通了灵性,拼尽力气似地开出满枝深红,好像害怕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看到。
父亲常说,草木是有灵魂的。不要因为它们不会说话行动,就忽略了它们也是生命体。如果你善待它们,花木也会以它们的方式向你表达感情。
这话薛夜来是信的。小时候他照顾过一株染了重病的丽格海棠,但最终还是没能救活它。那株海棠的根部明明已经发黑腐烂,然而它竟在垂死之际开出了大朵大朵粉色的花,仿佛在微笑着向薛夜来告别。
那株海棠死了以后,薛夜来哭了很久。
现在看到这些逆时而开的海棠,他更是心酸,呆呆地摸着树干出神。
身后忽然有个声音:“薛少爷,你也来了。”
薛夜来身子一震,回头看去。薛如衡身穿便服,站在一棵海棠树后。
“别紧张。现在的我也是作为薛家的一员,特意来这里看看的。”薛如衡望着那一大片纯白色的宅邸,语气叹惋,脸上是漠然的笑意。薛夜来第一次知道,原来冷漠和微笑这两种表情可以结合得这样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