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莫干案已结,主犯梁王穆宵畏罪自杀,而事关十多年前的那场林家灭门惨案,也在梁王生前的供述中,落得水落石出。顾念景查得真相,虽没亲手手刃了仇人,但也为林家洗脱了罪名,将其姓从姓谱中恢复,也让林家一百余冤魂葬入族谱,让他们终于入土为安。
顾念景带着轩墨去了林家墓地。墓地刚建好不久,白石砖砌的墓室,呈堡状,墓碑上刻有葬者姓名,其室其家。穆谦派人烧了几日的香火以此来告慰亡魂,如今味道犹在,倒是不怎么刺鼻了。
轩墨看着墓碑上刻的一行字,甚为不解地道:“这碑上刻子女后代与其家眷,为何我在妻位?”
顾念景握住他手,理所应当地反问:“难道不是妻?”
轩墨不太能懂这些,经顾念景这么理所应当的一问,瞬间哑然,默认了这个位置。
顾念景一笑,把他手握的更紧。站了许久,才对着埋在墓室里的一众先人长辈,缓缓道:“林家的列祖列宗,林陌给你们报仇了。”说着,顾念景一掀衣袍,直直跪了下去,对着墓碑重重磕上三个响头,“林陌不孝,让林家蒙了十多年的冤屈,还没能手刃了仇人。”
穆宵自杀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而且,就算他不自杀,他的生死存亡,也该由国家律法来判定。所以,顾念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手刃穆宵的。轩墨想拉他起来,却被顾念景轻轻拨开了。轩墨预感他接下来还有话要说。
果然,顾念景沉默片刻,就又说话了:“爹娘,孩儿给你们找了个儿媳妇。可能这个儿媳妇不太符合你们的要求,可孩儿特别喜欢他,喜欢到非他不可,所以,孩儿恳求爹娘接受他。对了,我们有了一个孩子,等过段时间,他长大了些,孩儿就带他来拜祭你们。‘林’姓在姓谱中恢复了,可孩儿被叫了十多年的‘顾念景’,早就习惯了这个名字,所以,原本的名字,孩儿就不用了。”
七岁遭灭门被改名换姓后,这世间就再无林陌。
“弟弟,孩儿也找到了。他,他过的很好,至于其他,也应该是好的。”
提到未然,顾念景所有的巧言善辩通通失了效用,他再次陷入了缄默。正兀自缄默时,就感受到身边人影矮了下来----是轩墨也跪了下来。轩墨握住他手,坚定道:“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顾念景轻声一笑,“我们,三口之家。”说完,在轩墨手背上落下一吻。
二人回去的时候,墓地上起了一阵微风,纸钱燃尽后剩的几捧香灰被卷的四飞。顾念景替轩墨掸去衣服上沾上的香灰,然后重牵起他的手,走向归路。
同时同刻,穆桓止也和拂诺站在荒郊野岭外的一处孤坟前静默。这孤坟就是穆宵的衣冠冢了,他生前作了太多恶,死后连皇陵都入不了。穆桓止心守孝悌之道,遵从祖上之规,给穆宵寻了个荒郊野外,烧纸立坟,算是尽了他这个侄子的最后一点情分。
许久,拂诺听到穆桓止低压的声音极沉的响起:“其实现在想想,我这个叔叔,也是可怜。一辈子都在争,和父皇争皇位,和沈哲成争爱人,争了一辈子,反而什么都没落在手上。其实现在这样也好,他早入轮回之道,来世投一户普通人家,安安稳稳,活过一生。”
拂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于是只得握住他手,以此给他慰藉。穆桓止无知无觉,矗在穆宵的孤坟前,站了许久。拂诺等不到他说话,甚为不习惯,只好自己说:“桓儿,不要太难过。”
穆桓止摇了摇头,道:“徒儿不难过,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身边亲人为何背后捅刀,猜不透人心到底是善是恶,更看不明“人”,到底该是什么样的。
拂诺捏了捏他的手,道:“既然想不通就不去想,你在师傅这里,永远是个孩子最好。”
闻言,穆桓止偏头看他,道:“师傅,没人能永远是个孩子的。”
拂诺心疼道:“长大未免太过残忍。”
如果长大要历经亲人背叛,体验世态炎凉,那这样的“长大”,意义在哪里?拂诺想不明白,只是觉得太过残忍。他看穆式几任皇帝登位,皇位之下,堆着的皆是累累白骨,流的俱是汩汩热血。穆谦登位也是杀千万人,踩万人尸,才勉强坐上那个位置。所以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哪个不是没有手段的?穆桓止是穆式独子,是自小就立下的储君,穆谦的那个位置,迟早是他的。只是,要让穆桓止变成那样,拂诺却是万般不愿。他看着他从一个哭包长成一个有所担当的小大人,又看着他以十三岁的年纪,承受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心中千万般个不愿意。如果可以,他倒希望穆桓止能永远是个孩子,软软糯糯,一团毛球。
但是又正如穆桓止所说,没人能永远是个孩子。他生在了皇家,就该承受皇家里的孩子该承受的。但万幸的是,穆谦只有他一个儿子,这样的万幸让他也许不用踩尸踏血登临帝位。就这点而言,拂诺又是欣慰的。只是,他想不通,穆谦后宫佳丽三千不止,为何就只有已经离世的先皇后生下穆桓止这一龙脉?
拂诺心中有疑,嘴上就问了出来:“桓儿,这么些年,为何宫中就独生了你一个男娃娃?”
穆桓止想了想,不大确定地说:“这大概就是拔得头筹?”
“......”拂诺:“虽然不太能理解这个成语的意思,但在为师的理解中,这个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穆桓止不甚介意道:“大丈夫不拘小节。”
拂诺:“......”
二人回宫后,穆谦正正下朝。这几天的朝堂,气氛不可谓不压抑。梁王一派被连根拔起,朝堂内部大换血,各臣子惴惴不安,唯恐多说多错,惹了龙怒。
穆桓止搬进了东宫,拂诺跟进去住了几天,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像鸟儿进了笼,被束住了自由。于是在住了几天后,便去了城中找轩墨。轩墨答应了替涑溪治好沈哲成,他手上虽有了穆宵给的解药,但要清除沈哲成体内日积月累的蛊毒,还得耗上些功力。
拂诺赶得巧,正好撞见轩墨给沈哲成清理蛊毒。沈哲成体内的毒,积的多且重,要清理起来并不容易。一盏茶的功夫下来,轩墨脸上已经出了一层汗。顾念景在一旁干着急,想给轩墨擦擦汗,又怕耽误事。
涑溪瞥见拂诺进来,微一思索,抬脚走了出去。
“拂公子。”涑溪习惯性的用武人的方式同拂诺推了推拳,“在下有一事相求。”
真是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拂诺靠在走廊外的柱子上,歪着脑袋,微微一笑,看似是在回应,实则是记起了涑溪伤穆桓止的事。“有事就讲,我也不一定能帮。”
“......”涑溪噎了一下,继续道:“在下看拂公子非比常人,所以想找拂公子求一味药。”
拂诺矜持一笑,“好说好说,你说吧,找我求什么药?”
涑溪看着他,沉声道:“让人忘却前事的药。”
拂诺闻言,立马站直,道:“你要这药干什么?你自己用?”
涑溪摇头,嘴角添了丝苦涩的笑,“不,给沈哲成。”
拂诺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的事,直瞪着一双眼,追问:“给沈哲成用这个?你知不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的?”
涑溪表情一瞬间暗淡下去,他低声道:“我没办法。沈哲成这个人,本该干干净净,温润如玉。只是如今你看他,手沾人血,造下杀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如果轩墨公子治好他,他有了这些事的记忆,他当如何度过余生?”
一双本该弹琴作画的手,却变成别人杀人的刀。如果沈哲成清醒,他要如何面对过去那个人鬼不辨的自己?涑溪想都不敢想。他为穆宵的一个谎言,忍辱负重活了这么些年。如今被告知挚友仍在,他还能救他,如何能让他再经历那些?不过是缺了以前的记忆而已,不过是忘记自己而已,比起沈哲成余生被愧疚、痛苦、自责纠缠的活着,涑溪宁愿自己痛苦。
都是可怜人。拂诺这么想,他看着涑溪的眼睛,确认道:“你确定要找我要这种药?”
涑溪毫不犹豫道:“是。”
拂诺:“好,我给你。”
轩墨用了三天时间才把沈哲成体内根深蒂固的蛊毒尽数除清。拂诺喂了昏睡的沈哲成一粒药丸,前尘往事,在这一小小药丸的作用下,终于忘得个一干二净。
沈哲成醒来,已经是在蛊毒清除后的第二日。药丸已吃,前尘往事自是不记得分毫。涑溪坐在床边,自他睁眼的那一瞬,双眼就乍出惊喜的光,“你,你醒了。”
沈哲成虽然不记得他,但听涑溪口中毫不掩饰的关心,还是微微一笑,问道:“敢问公子是何人?真是不好意思,我睡了一觉,总觉得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
涑溪眼眶一红,立马别过头掩饰住了,“我,我是你一位朋友。你,头,”涑溪指了指自己脑袋,“受了些伤,所以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