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佳节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一晃就又这么没了。虽说入了朝听了政,但一不开口多言,二不上书谏言,皇帝也就在他初入朝堂的时候私下留过他几次,跟他说一些叔侄俩的体己话,见他只是混日子在堂前多占块位置,也就慢慢的放下了。慕家的骨血就剩这么一点了,可以的话,他还是愿意就这么养着的。
入了朝,官门世家的走动就密了起来,中兴王府再也不似先前那般的门可罗雀了,人来车往,王爷当惯了甩手掌柜,只是劳烦管家京生多多忙碌了。这几年经的事多了,京生早就能独当一面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那是打理的妥妥当当。
除夕之夜,整个京城灯火通明,皇帝赐了年夜饭,整个王府也是其乐融融,红绸红灯笼,帖门神挂桃木,忙得热火朝天却也是喜气洋洋的。王爷一早便出门去闲逛,看了大傩回来,又意兴未尽的拉着姚安歌说是要守岁。很有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的意思。只是王爷是条瞌睡虫转世,守着守着就睡了过去。姚安歌觉得好笑,却还是小心的将他抱上软榻,盖好被子,又将火炉添了些柴火。一边守岁,一边就守着王爷。
没多久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整座皇城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沸腾京师的鞭炮自然也惊醒了睡梦中的王爷,揉揉眼,天都亮了,“哎呀,怎么睡着了。安歌,我睡多久了,守没守到岁?”
姚安歌一夜未睡,脸上却无多少倦容,只是笑着说:“守到了,王爷是过了时辰才趴下的。”
“对了,这个给你。”慕博衍从怀里掏出个红纸包,朝姚安歌面前一送。
接过掂量一下,没什么分量,疑惑的问:“这是?”
“压岁钱。府里每个人都有。去年……”慕博衍嘿嘿一笑,“今年给你补了。”说完整理衣服,起来就要往外走。
“人人都有?王爷也有?”姚安歌将红包揣进衣袖,似是在自言自语。
慕博衍还没走几步,停下转身冲他一笑:“自个给自个儿发哪门子压岁钱呀。本王一会就出门讨大红包去。”说完就走了。
捏一捏袖中的红包,分量不多,厚度却是不少,姚安歌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大年初一,慕博衍去哪讨红包他是知道的。只是等晌午看见府门前那些大箱小盒子他还是有些吃惊。他有些怀疑中兴王爷是不是去宫中搜刮了一通才能这么的满载而归。
自从要出门上朝之后,中兴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常常四处游荡,勾栏酒楼,茶馆画舫,哪边有名气就跑哪边去。哪家茶香哪户酒醇哪个酒楼菜好吃哪里的姑娘……唱曲儿好听都他知道。王爷就是一京城游乐的活地图,吃喝玩乐无所不知,世家纨绔一好手。
初一刚过,十五就至。整个元月都沉浸在热闹之中,连带着沦陷了整座皇城。元月十五连宫中女娥都会特许出宫,更不用说这个闲事王爷了。年关前到现在,基本都是休沐在家,东游西晃的围着这座四方城走马观花。十五这天,刚一擦白,王爷就一阵风似冲进了回春堂。还好姚安歌向来起早,才没让这风风火火的王爷堵在床铺被窝里。
“安歌,今天本王带你好好逛逛这京城,赏一赏这上元佳节。”慕博衍已经不是初时的儿童,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有一些大人相,脸上的婴儿肉退去了一些,五官便突显出来,黑玉般的头发带着淡淡的光泽,原本雌雄不辨的好看转成了少年的英俊。几个月的时间身量又长了一些,身上披着白色的狐裘,显得整个人更加的瘦削了。
姚安歌拢了拢衣襟,道声:“好”。
京生本想派人跟着王爷,慕博衍一定不让,他说:“有安歌在。”姚安歌只是笑,没说话。京生知晓姚安歌的身手,刚来时派人跟在身后,若不是姚安歌有意,那些人估计连边都摸不上,也就作罢了。
一早,街边摊位便摆得密密麻麻的。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东摸摸西看看,与其说是王爷带姚安歌逛街,不如说是王爷自己要来凑热闹。天还冷,而树木却已开始了新一轮的生机,绽开了黄嫩的新绿。走累了,茶摊上坐下,也不管洁白狐裘染了灰沾上尘。大碗茶咕噜咕噜喝上一碗,通体舒畅。
“安歌,你看,那株杨柳,我看过,算是京里长得比较好看的。斜着过去有座酒楼,那里的松鼠鳜鱼很不错,晚上请你去吃。”喝完水,慕博衍又开始喋喋不休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上元节真是个好日子,不知黄昏后能在这树下见到几对有情人?”
……姚安歌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四九城晃了好久,大街小巷不知穿了多少,王爷也不嫌累。天有些暗了,于是二人去了那家先前说的酒楼。
那酒楼不气派,就是一座两层的普通酒家,二人上了楼,找个临窗的位置,一抬眼刚好就能看到王爷说的那株好看的柳树。姚安歌这才觉得有时候中兴王爷的确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比如他说要请吃鱼,摆上桌的菜真的就只有那么一盆松鼠鳜鱼。合着刚才那小二不屑的眼神是嫌弃这两个人模狗样的小白脸只点一个菜呀。
慕博衍一点都不在意,小心的夹了一块好肉,除了刺毛,放到姚安歌的碗里,又夹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安歌,这鱼做的是真好吃。”
姚安歌下筷,鱼肉入口,味道的确是不错。
“安歌可不要嫌我小气,这家店也就这鱼能吃,其他的菜点了也是浪费。”一条鱼已经被两个人戳的面目全非。又看一眼窗外,远处那柳树的嫩芽在夜色中早就不见了,只剩枯枝树干夜风中张牙舞爪,树底下连只鬼都没有,更别提什么黄昏后相约的人。
慕博衍付了菜钱,二人出了酒楼。此时天已暗了,元宵花灯布满了整座京城,如果此时能登高下望,定会被这满城灯火眩了满目。慕博衍带着姚安歌又来到角落的一处小摊,看样子摊子摆出来不多久。听他熟络的喊道:“田大婶,两碗元宵,多放些糖桂花。”
中年妇女应了一声,掀开锅盖,水汽瞬间就升了起来,熟练的放了元宵下去,又拿勺子搅了几搅,然后将锅盖重新盖上。
不一会,就见她端来两大碗元宵,立在桌边笑得慈眉善目,“公子可是有时候没来我这吃元宵了。”
慕博衍嘴甜,脸色带着笑,“这不是来了嘛。”
又有客人来,要吃元宵,妇人应了一声:“就来”。回过头说,“那公子这边先吃着,我先忙了。”
“嗯,田婶不用招呼我,您忙您的。”慕博衍说道。
“安歌,上元节是要应景吃元宵的。这家的元宵料足味好,来,多吃几个。”慕博衍话刚说完就咬破了一颗元宵,冒着热气的红豆沙烫得他呼呲呼呲,好不容易才吃下一个。
姚安歌也咬了一口,桂花的香气混着元宵的甜腻,味道变得清甜了。两个人吃完一碗元宵,摊子上的客人也多起来了。慕博衍起身去老板娘那递过一块银子,没等妇人说话就离开,他说:“剩下的给帆儿买几个花灯玩吧。”
姚安歌看得清楚,那锭银子买一车花灯都是足够。
一碗元宵下肚,这会儿是真吃饱了,伴了糖桂花的糖水可口,自然也是喝足了。二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去逛花灯会。无非就是猜灯谜,作酸诗,慕博衍的兴趣不大,而且这帮小贩也都是为了养家糊口,他也就不去占便宜了。兴致头倒是好的,此时正跟姚安歌在一个书画摊前伫足。手中拿起的是一把扇子,只是大冬天的买扇子倒是也过于附庸风雅了。却听身后传来一句:“这扇面画得倒是不错。”
慕博衍一侧头,刚好看见景云站在他身后,身侧的姚安歌此时已经退到了边上。合上扇子,往前一递:“云哥哥喜欢,那博衍就借花献佛了。”
这时看到景云边上还站着一人,慕博衍看着眼生,景云接过扇子,介绍:“这位是陆离。”
哦,原来是状元郎,慕博衍点头,“久闻陆离兄才名,今得一见,果然是气宇轩昂。”夸赞人的话王爷从来都是信手捻来的。
一行四人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十五元宵灯会,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会出门,这一路四人也不知得了多少姑娘家的亲睐,慕博衍不正经的笑:“跟着三位兄长出门,小弟才算知晓何为掷果盈车。”
“你这张嘴呀,尽会胡说,哪来瓜果?”景云手中持着刚得的那扇子,占着身高,杵了他一下脑袋。
慕博衍一笑:“若姑娘们的眼光是实物,只怕早已深埋了我们四人。”
“没个正经。”景云的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元月十五除了花灯会,还有一件大事就是玉泉河上一年一度的“评玉娘”了。
所谓的“评玉娘”就是选花魁,上元节这天,整条玉泉河上停满了花船画舫,各家姑娘比相貌赛才艺,赢的那个就是这年的玉娘。评比近黄昏就结束了,那时候王爷还在逛街吃鱼呢,原本排满了的画舫游船如今剩下的是夺了魁,排名靠前的那几艘,河面上也稍微空旷了一些。
花魁虽然选完了,但玉泉河两侧还是停满了那些装饰艳丽的花船,一河玉泉水,满城脂粉香。慕博衍拍拍姚安歌的肩膀,“安歌,这阵仗没见过吧。没事,别怵,我也没见过,咱喜色不露于表就成。”
而那边,陆离朝他们招招手,景云已经入了一艘船,他二人也上前去。花船靠着花魁的那艘画舫,位置很好,透过窗刚好能看见玉娘抱着琵琶在那弹着。正对着那窗户的景云突然就顿住了。
姚安歌循着看过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露声色。
看身侧,慕博衍正拉着陆离在那划拳,明明自己是把把输,却还是不信邪的缠着陆离继续玩,那酒壶都空了。王爷的脸上升起了红晕,眯着一双桃花眼,也朝景云看的那边瞟去。王爷长出了一张坏坏的笑脸,连着那两道眉毛也犯起了柔柔的涟漪,好像整张脸的每寸肌肤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如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原本白皙的皮肤伴着潮红,衬托着粉色的嘴唇,吐出的话带着酒气:“云哥哥,玉娘就在那画舫,看上了就上船,良宵苦短,别愣着错过了。”
景云好像才回过神来,看向这个微醺的少年,只是笑。少年踉跄的出舱向船头而去,待他回来这船已经靠着画舫,画舫那头有人扔下悬梯。
“云哥哥请。”也是难为喝高了的王爷还能如此有礼。等景云和陆离上了画舫,慕博衍扬了杨那悬梯,示意他们收回去。冲画舫那喊道:“云哥哥,陆离兄,小弟就不作陪了,先带安歌回去了。”也不见有回答,陆离想要回一声,却被景云止了。慕博衍不在意,只是让船家将船靠回岸边。
搀着他下船,一阵冷风来。姚安歌刚想要说:“吃了酒,吹风容易涌上酒气,犯头疼。”却看少年此时的脸色已回复如初,哪还有半点醉意。原本晕着水汽的桃花眼中此时清明一片,眉心好像多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印记,看不出神色,脸上只有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