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ch.1刺猬（1）

***

八月末，暑热未退。

走廊内空旷而明净，从中央空调吹出来的冷气快要把屋子里冻成冰窖。

周崇煜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隔断上，双眼无神地瞧着里面鲜艳的红色横幅上写的“寻梦画室”几个大字，鼻腔中呼出的热气形成了一小圈水雾，又很快消退。

视线正中，被玻璃隔绝在另一侧的，是一间宽敞的画室。

几十个同他一般年纪的学生，正坐在一整排鳞次栉比的画架前面，重复练习着同样的人物素描画。

光影、透视，黑白灰，明面和暗面。

正如所处的这个早就褪去色彩的世界一般，了无生趣。

“跟我过来吧。”

长相贼眉鼠眼的经理人总算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一沓厚厚的彩页宣传单，只朝走廊里扫了一眼，便极不耐烦地朝着前台的方向走去。

“崇煜，走了。”始终等候在一旁的周崇燃从椅子上站起身，向不远处的少年人淡淡喊了声。

几秒钟的安静后，周崇煜才塌着肩，不情不愿地将脸从玻璃隔断前移开，默默跟在了自己哥哥身后。

顺着笔直的走廊一路往前，最后再拐个弯儿就来到了前厅接待处。

正是上课的时间，教室以外的地方基本碰不到有学生，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夸张的罗马式立柱上关于美术集训的宣传标语——

极致筑梦艺考，成就别样人生。

经理人先是花了两分钟时间帮周崇煜办好了入学手续，然后拿来了几份文件，要周崇燃以监护人的身份一一签字。

所有流程都办妥之后，周崇煜拿到了在寻梦画室的走读出入证和学生卡。

“这是每天的日程表。”经理最后递来一张a4纸，上面印着简单的表格。

周崇燃代为接过，什么也没说。

“他是复读生，去年的统考成绩也还不错，跟上进度应该会容易点儿……”

经理人一边讲话一边抬头看了周崇煜一眼，视线一交集，面前的少年人便像瞧见了瘟神似的，忙不迭地把眼帘垂了下去。

他的头上本就一直扣着卫衣的连帽，将头低下去后，更是连整张脸都看不见。

经理人见状一哑，略显嫌弃地撇了撇嘴。

从周崇煜被带进寻梦画室开始，经理人对他的印象便一直都是“精神不太正常”、“还以为是哑巴”，以及“哪儿来的没礼貌的小混混，脸上都挂着彩”。

“学费财务那边已经入账了，下周一让他直接来参加培训就好。”经理人头也不抬，敷衍了事地随便嘱咐了几句。

“好的，麻烦了。”周崇燃点了点头，带着周崇煜离开。

从大厅里出来，强烈的温差让皮肤稍微有些不太适应，像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火焰全方位炙烤着。

在门卫那儿拿到了寄存的行李箱，还没走出园区，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走吧，带你去住的地方。”行至外面的马路，周崇燃回过头来等了等身后的人。

进入到室外闷热的环境里，周崇煜仍没把身上那件深灰色的长袖帽衫脱掉。

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一双阴郁且无神的眼睛隐藏在偏长的刘海之后，被日光一照，才显现出眼眶下缘那片不深不浅的青紫色瘀痕来。

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偶尔碰到伤处还是会钝钝地疼。

见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周崇燃思忖片刻，无奈改变了计划：“累吗，我打车吧。”

周崇煜什么也没说，多数情况下，他不说话就代表着同意。

两个人无言在街边等了一阵，很快搭上了燕川市本地的出租车。

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只用掏一份起步价，司机师傅风驰电掣了三分钟就将他们送达了目的地，赶着去接下一单。

将行李箱搬下车，周崇燃刚往路边走了几步，却突然发觉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他回头，试探性地看了周崇煜一眼。

夕阳的余晖里，身材清瘦的少年人定定地站在人行道旁，仿佛随时会被车流吞没。

“一定要去吗。”周崇煜看了他一眼，方才低头小声地问。

周崇燃咋舌，只好先将人一把拉到了马路牙子上，以免他影响到交通。

按道理来说，艺术生到画室参加集训，一定是全封闭的环境更有利于提高成绩。

但正常画室入学都会集中在6、7月，而现在已经到了八月末，园区里的床位本就紧俏，再加上因为周崇煜的性格问题，那个经理人怎么都不愿意收他住宿，所以周崇燃只能在画室附近另找地方。

五个月的培训费已是不菲，如果再算上租房子和日常开销，按他现在的收入的确有些负担不起。

幸运的是，恰好有个很值得信任的朋友住在这附近，听说周崇煜要来燕川复读，主动提出家里有多出来的房间可以住，这才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之前不是说好的，画室床位已经满了，只能住外面。”周崇燃叹了口气，尽量耐着性子解释道。

周崇煜低着头，用单边脚在路沿上来回地蹭，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继续住小舅那里……”

周崇燃听都没听完就否定了他的想法：“这里离他那儿有将近二十公里，坐公交都要一个多小时，太远了，不现实。”

周崇煜又是一阵安静，像是极认真的思考了半晌，才抬起脸，用恹恹的眸子打量着面前那座参天而立的公寓楼。

有风拂过，将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吹得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