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怀千岁忧。
叶言欢在晕过去的时候,不觉回到了那个她熟悉的藏剑山庄。
昏迷毕竟也算是“睡眠”的一种,所以对于自己回到了这里,小言欢没有觉得有丝毫值得她惊奇的地方。沿着已经走过了千万遍的路往师父的天泽楼走去,小言欢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顺带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不想让叶英担心,所以她要确保自己看不出来丝毫的异样,哪怕叶言欢知道,其实在这里,无论她在外面受了什么样的伤,在这里的她都会是活蹦乱跳的。可是之前的相处,师父总会知道她受伤了,叶言欢不知道师父是如何看出了端倪,但是她的隐瞒,到底一次都没有逃过师父的眼睛。
叶言欢不知道的是,她家师父如今已经可以透过她的双眼去知晓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了。而之前叶言欢受伤,叶英之所以能够神色如常,是因为叶言欢的每一次受伤,都是因为习武所致,虽然叶英最是疼爱这个小徒弟,可是习武之路注定不是坦途,从她踏上这条道路的第一天起,这个小姑娘就理当有所明悟。
而他们这些她的至亲之人,也该有这样的明悟。
自幼长在师父身侧,叶言欢是明白她家师父的种种用心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叶言欢这一次格外的不敢让自家师父知晓,自己不慎着了一人的道,在与人决斗的时候内息猛然一滞,以至于内火攻心,猛然昏厥。
倒是不相信有人能在她家兄长和九哥哥的眼皮子底下伤了她,小言欢对自己的安全并不担心。至若陆小凤……嗯,如果他动作快一些的话,占据了距离的优势,保不齐最后救下她的人是他。
充满了对不靠谱的小伙伴的不信任,小言欢决定等自己醒了之后好生问问,到底是谁解决的公孙兰,又是谁接住了晕厥的她。
小姑娘心里想着事情,一时之间不免有些走神,等到她来到天泽楼面前的时候,看着空空如也的天泽楼前的一片空地,小言欢也只是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师父去哪里了。
“师父,师父?”
小言欢唤了几声,却没有人应,心中浮现出了一抹疑惑,叶言欢更往天泽楼走去。叶英和叶言欢是十分亲密的师徒,在叶言欢小的时候,是近乎在叶英膝头被抱着长大的,所以这种出入师父住所的小事,叶言欢是不必多做考虑的。
走进了天泽楼中,叶言欢原本以为师父在休息,或是做别的事情,可是她在天泽楼中转过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叶英的任何踪迹。
到了这个时候,小言欢的心中终于多了一抹慌乱,她开始迅速的在藏剑山庄之中寻找了起来,一边找一边呼喊,期待能得到师父一星半点的回应。
可惜,叶言欢还是要失望了,她找遍了藏剑山庄的每一个角落,却都没有再能发现那个抱剑观花的欣长身影。颓然的瘫软在了地上,在这里,小言欢是不会感觉到疲惫的,可是现下,一股不可名状的劳累从她的心头油然而生,让小言欢有几分怅然和无措。
“这孩子,哭什么?”
亲手喂了自家小闺女喝药,玉罗刹小心翼翼的将小言欢抱在怀里,伸手拭去叶言欢眼角的一丝泪痕。剩下的几个人在床边围了一圈,包括叶英在内的所有人听见玉罗刹的话之后,都是动作一顿。
叶萦洲握紧了女儿的手,可是在父母身边,小言欢虽然在昏迷之中,却像是终于受了委屈之后找到了倚靠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了下来。
叶萦洲一向淡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慌乱,她慌忙掏出帕子,动作却异样轻柔的帮着小闺女拭去滚滚泪痕。然而小言欢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虽然还在昏迷之中,却已经发出了浅浅的啜泣声。
宫九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小丫头这幅样子。
她叫言欢,还有一个乳名叫笑笑,这个孩子从来都应了她的名字,整日里就没有半分烦心的事情,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习剑的辛苦,身上的重担,一桩桩一件件的烦心事向她倾辄过来,可是宫九就从来没有看他家的小丫头烦心过。
他的笑笑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哭成这个样子?宫九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许久之后才缓缓松开。
将被指甲划出丝丝缕缕的鲜血的手掌藏在身后,宫九用另一只手轻轻的覆在小言欢的额头上,无声的安抚。
“乖,不哭。”他轻轻拍着小言欢的后背,不顾这是一个多么别扭的姿势。毕竟如今叶言欢还在玉罗刹的怀里,宫九几次想要抱过小姑娘,却都被保护女儿的“老父亲”狠狠瞪了一眼,最终不得不止住了动作。
现在得罪玉罗刹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举动,名不正则言不顺,九公子哪怕就是心中再是郁闷,也只能扯出一张笑脸来应对未来的泰山大人。
宫九的安抚起了一点作用,小姑娘的啜泣声渐渐歇,趁着这个空档,西门吹雪连忙端过去第二碗熬制好的汤药。宫九接过,一勺一勺妥帖的喂进了小言欢的口中。
九公子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服侍人的活计,不过他做起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他动作温柔而不容抗拒,而小言欢也并不是那种闹着不肯吃药的孩子,所以很快,那一碗浓黑的散发着苦涩味道的汤药就见了底。
西门吹雪出人意料的细心,在看着妹妹喝完药之后,他默默的递过去一个小盒子。那盒子是锁扣设计,宫九一按便能将之打开。
这样精致的盒子里,装着的却是三两颗透明的饴糖。那些饴糖之中嵌着完整的桂花、茉莉花或是绿茶,漂亮的仿佛是艺术品,而且小小一颗很好入口,又并没有十分的甜。
宫九微微有些诧异,难为西门吹雪居然能想到这一点。挑了一颗茉莉口味的,宫九用指尖将之抵在小言欢的唇齿,稍稍用力,那颗小小的糖果便隐没在小言欢的唇齿。
伸手按了按小姑娘飞红的眼角,宫九的眼中全然都是心疼。
九公子素来会装,如果他想,那么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窥见他真实的情绪。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在小言欢面前掩藏本心了。他会吃醋,会惊惧,也会忧虑。可是他还会欣喜,会甜蜜,会因为一个人的笑靥而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宫九知道,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所以情绪已经不再单单属于他自己。
唇齿间的苦味被压了下去,可是小言欢在昏迷之中,她的小手胡乱的抓了抓,然后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滚落了下来。
叶萦洲有些慌了,她有些茫然无措的抬起头,实现在屋子中扫过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叶英身上。
也是病急乱投医,他们都已经尝试过了各种方法,目的就是想要让小言欢平静下来,可是显然都收效甚微。如今屋子中所有的人里,也只有叶英一人还不曾有过动作。
“大庄主……”叶萦洲抬起了头,唤了一声。
她没有见过叶英,可是她不会错认叶英的身份,因为他的人、他的剑、他的额角红梅,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萦洲也是藏剑叶家的后人,对于叶英这位守护了藏剑一世的大庄主,虽然隔世,但是她始终都是心存依赖的――每一个叶家人,对于大庄主,都会有这样的敬重和依赖。
虽然不清楚为何大庄主会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可是叶萦洲身为母亲的本能告诉她,这一切或许和自家的小闺女有关。虽然她的小闺女从未提及过藏剑天眷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可是在看见大庄主的那一刻,叶萦洲便有了瞬间的明悟,她本能的知晓,所谓的“藏剑天眷”,或许就与大庄主有关。
“萦洲。”叶英对叶萦洲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对玉罗刹道:“我来吧。”
玉罗刹有了片刻的迟疑,不过只是片刻而已。很快,玉罗刹便将怀里哭得惨兮兮的小肥啾小心翼翼的交给了叶英。他并非藏剑门人,可是却与藏剑渊源颇深。作为一个合格的父亲,玉罗刹不可能在对藏剑没有丝毫了解的情况下,就将自己的小女儿舍给那个近乎湮灭了的门派的。
知晓很多藏剑旧事,敬重这位大庄主的为人,玉罗刹最终还是将自家小肥啾交到了另一个男人怀里。
就恍若小言欢还十分年幼,叶英在床上盘膝而坐,用抱着三五岁孩童的姿势抱着叶言欢,将她的小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修长的手指一遍一遍的安抚着抽噎着的小姑娘。
“师父没有走。”
“师父在这里。”
“醒过来,醒过来就能看见师父了。”
叶英俯在小言欢耳边轻声的说着,男子的嗓音微凉而低醇,带着不疾不徐的从容气度,和显而易见的心疼和温柔。
他知道小姑娘为什么哭,因为他的小徒弟啊,其实并不是特别乐观和坚强的姑娘。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孩子看着总是很爱笑,每日仿佛什么烦恼也没有。可是风雨暗藏的白云城,暂且无以为继的藏剑,甚至是远在大漠、身处鬼狷之地的父亲,以杀悟道的兄长和在暗潮涌动的盛京游走的九哥哥,这些事情都始终让他的小徒弟忧心忡忡。
她还那么小,也总是在笑。可是这种欢笑,又何尝不是为了让家人安心呢?叶英始终觉得,孤城小瞧了这孩子,在他一心想要将小言欢护在羽翼之下,让她快快乐乐的长大的时候,小言欢已经学会了承担,并且在心中已然有了想要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