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意志束缚
康修为耸了耸肩。“不妨说,是你主动出现在我的视线中。”他用一种不属于康修为的嘶哑声音回答,“得知我可爱的小战士来到了帛弘城,我着实吃了一惊。这里距离晨涛集中营可真够遥远的,我的小小逃亡者。”
武建柏原本想问:你怎么认出我的?但他最终咽下了这句话。大约四十年前,上校对他造成的心理创伤,在二人之间建立了一种难以言喻、难以磨灭的联系。武建柏深知,尽管岁月改变了他的外貌,但他依然能在人群中一眼辨认出上校——事实上,他曾在一部纪录片中发现了上校的踪迹。于是,他转换话题问道:“你从帛弘城开始就一直在追踪我?”
康修为笑道:“如果能聆听到你在运莱大学的演讲,我将会非常高兴。也许我们还能探讨一下关于纳粹帝国的道德问题。”
“也许可以。”武建柏回应道,“或许我们还可以讨论一下疯狗是否具有理智。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消灭那条狗。”
“说得对。”康修为附和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终极解决之道。辰宇人向来不是懦弱的民族。”
武建柏的身体开始颤抖,他面对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一个曾亲手夺走数十乃至数千人性命的魔鬼。在康修为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苏嘉誉上校——即苏俊贤的真实身份。武建柏意识到,上校费尽心思地构建自己已逝的假象,而自己作为唯一知晓其真实身份的人,上校此次现身无疑是为了终结他的生命。除非是想在最后时刻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否则上校完全没有理由暴露在武建柏面前。武建柏的手悄悄伸进口袋,紧握着一叠包裹好的硬币,这是自三十六年前逃离鹤轩国森林以来,他唯一的防身武器。如果能将康修为击昏——他知道这绝非电影中的易事——然后呢?逃跑。但如何阻止上校侵入他的意识?想到可能再次遭受精神上的侵犯,武建柏不禁全身战栗。他不愿在恍惚的状态下冲入黄昏的车流,不明不白地丧命……他不会放弃康修为。武建柏攥紧手中的银币,缓缓伸出拳头。虽然不确定这个孩子是否还有恢复的可能——他凝视着那张如同人皮般的面具,心中认为希望渺茫——但他必须尝试。如何将一个失去意识的人从国家广场搬运一个街区,抬到租赁的车辆上?武建柏明白,在鹤骞城,这种事情并非首次发生。他决定先将昏迷的康修为留在长椅上,自己则快步回到车旁,迅速启动车辆来到第三街,停稳后,再将这位高大的青年搬进后座。
武建柏想不出任何方法来抵御上校侵入他的思想。但这无关紧要。他不动声色地将攥着硬币的拳头从口袋中取出,用身体遮挡。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康修为说道。
“什么?”武建柏的心跳加速,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上校重复道,示意康修为起身,“我相信你会愿意见到他。”
武建柏仍旧坐着,由于握拳过于用力,连手臂都在颤抖。
“你跟我来吗,辰宇人?”上校用与三十八年前在晨涛集中营牢房中相同的腔调说道。
“走。”武建柏站起身,将双手插进口袋,跟随着康修为踏入了突然降临的黑暗中。
这是全年中最短的一日。一些耐寒的游客正等候公交车,或是急匆匆地赶往自己的车辆。武建柏与康修为沿着宪法大道穿过国会大厦,抵达参议员办公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出口。片刻之后,自动门开启,一辆轿车缓缓驶出。康修为疾步下坡,武建柏紧跟其后,在金属大门关闭前迅速低头闪避。两名警卫注意到了他们,其中一位满脸通红、体态肥胖的警卫朝他们走来。“你们到底在这里搞什么鬼!”他大声吼道,“赶紧滚蛋,不然我就把你们抓起来。”
“喂,不好意思!”康修为高声叫道,重新使用了康修为的声音,“我们原本得到许可要见熊阳旭参议员,但他让我们进去的那扇门突然关上了,我们再去敲门时却无人回应——”
“走正门。”警卫不耐烦地挥手示意,继续驱赶他们。另一位警卫站在哨亭旁,右手紧紧按在转轮手枪上,对武建柏和康修为保持着高度戒备。“过了五点就不允许进入。赶紧离开,否则我就要逮捕你们,快点!”
“我们这就走。”康修为热情地回应,随即从大衣下抽出一把半自动手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瞬间穿透了警卫的右眼,贯穿了他的头部。另一位警卫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呆立当场。当第一声枪响时,武建柏也本能地缩了一下脑袋。然而,他很快发现,另一位警卫之所以没有动作,并非纯粹出于恐惧的本能反应。那人正竭尽全力想要抬起右臂,但他的手却如同中风般颤抖不止。汗水从他的额头和上唇渗出,双眼瞪得滚圆。
“太迟了。”康修为说着,连续向那人胸部和颈部发射了四发子弹。
武建柏听到了几声沉闷的声响,意识到枪管之所以较长是因为装有消音器。他刚准备迈步,但一看到康修为向他挥舞着手枪,便立即停下了动作。“把他们拖进来。”武建柏别无选择,只得照做。他拖着肥胖的警卫走上斜坡,将其塞进哨亭内。他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立刻化作一团白雾。
康修为卸下了弹匣,随即啪的一声装入新的弹夹。他蹲下身子,拾起了五个弹壳。“我们上楼去。”他说道。
“这里有监控摄像头。”武建柏喘息着说。
“没错,但在楼里面才有。”康修为回答,“地下室里只有一部电话。”
“他们会发现警卫不见了。”武建柏更加坚定地说。
康修为说道,“我建议你赶快上楼。”
他们抵达一楼,进入了走廊。一位正在阅读报纸的警卫惊愕地抬头:“对不起,先生们,这里已经关闭——”康修为迅速向他胸部连开两枪,随后将尸体拖进了楼梯间。武建柏无力地倚在木门上,感到双腿如同灌铅,几乎要瘫倒。他怀疑自己可能要生病了,脑海中闪过逃跑和尖叫的想法,但最终只能依靠着橡木门勉强站立。
“电梯。”康修为命令道。
三楼的走廊寂静无声,不过武建柏能听到远处传来轻声交谈的回音。康修为径直走向走廊右侧的第四扇门,推门而入。一位年轻女子正忙着给打字机盖上防尘布。“不好意思,”她开口道,“时间已经过了——”康修为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左侧太阳穴。她倒下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康修为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防尘布,重新覆盖在打字机上,随后抓住武建柏的外套,拖着他穿过一间空荡荡的接待室和一个未开灯的大办公室。透过窗帘缝隙,武建柏瞥见了灯火辉煌的国会大厦穹顶。
康修为推开另一扇门,踏入房间。“你好,郑丰茂。”
坐在桌后的瘦削男子微微抬起了头,脸上略显惊讶。与此同时,一名穿着棕色套装的健硕男子从皮质沙发上猛然跃起,向他们扑来。康修为连开两枪击中保镖,上前检查保镖掉落在地的手枪,接着又向他的左耳后方补了一枪。保镖在地毯上抽搐了几下,蹬了蹬脚,旋即静止不动。
郑丰茂面无表情,左手仍紧握着三环活页笔记本,右手则抓着金笔。
“坐。”康修为命令道,指向皮质沙发。
“你是谁?”郑丰茂问康修为,声音中透着一丝好奇。
“提问环节稍后再进行。”康修为说,“首先,我想强调的是,我的这位同伴——”他指向武建柏,“不可受到伤害。如果他因惊吓而从沙发上起身,我就会放开左手。”
“放开左手?”郑丰茂疑惑地问。
当康修为走进房间时,左手是空的,但现在,他左手握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塑料装置,中央有个球状按钮,一根绝缘导线从装置延伸至雨衣袖口中。他的拇指正按在球状按钮上。
“哦,我懂了。”郑丰茂不以为然地说,放下笔记本,双手紧握金笔。“是炸弹?”
“十二磅塑性炸药。”康修为答道,用持枪的手解开雨衣的扣子。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钓鱼马甲,每个口袋都膨胀着。武建柏注意到,一圈圈引线从马甲中露出。
郑丰茂点了点头,尽管脸色依旧沉稳,但紧握金笔的手指已因用力而泛白。“够多了。”他说道,“你想要什么?”
“我们来聊聊。”康修为说着,在郑丰茂办公桌前约一米处的椅子上坐下。
“当然可以。”郑丰茂回应,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短暂地掠过武建柏。“请讲。”
“请将邬鸿德先生和游阳文先生接入电话会议。”康修为提出要求。
“恐怕不行。”郑丰茂放下金笔,摊开双手,“邬鸿德正赶往睿慈家园,而游阳文先生已经身在国外。”
康修为轻轻点头。“我开始数到六。”他警告,“若你不拨打电话,我的拇指就会离开按钮。一……二……”
当康修为数到“四”时,郑丰茂终于拿起了电话,但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接通。此刻,邬鸿德正在岩溪高速公路上行驶,而游阳文则身处天睿州。
“开启扬声器模式。”康修为命令道。
“郑丰茂,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声音询问,“邬鸿德,你也在通话中吗?”
“在。”邬鸿德低声道,“我完全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郑丰茂,你让我等了整整两分钟。”
“我遇到了一点状况。”郑丰茂解释道。
“郑丰茂,这不是加密线路。”武建柏猜测那柔和的嗓音属于游阳文,“你旁边没其他人吧?”
郑丰茂望向康修为,迟疑了片刻。康修为只是一笑,郑丰茂随即开口:“有,他们俩都在熊阳旭参议员的办公室与我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