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雪下了一夜,在黎明时分停了。
炭盆里的炭火半夜便熄了,屋里冷如冰窖,扶桑虽早早醒了,却不肯出被窝。他不禁怀念起宫里的地龙,烘得屋里温暖如春,只要待在室内就不会觉得冷。
直到弄墨来敲门扶桑才不得不起,弄墨送来了蟹壳青短袄和鱼肚白石榴裙,道:“这是夫人才刚遣丹萝送过来的,夫人说红裙太惹眼,让姑娘换上这套素净的袄裙,也更便于行动。”
扶桑道:“放这儿罢,我自己穿。”
弄墨放下衣裳,便出去忙别的了。
扶桑先穿上前儿个在函德城夜市买的水田小夹袄,再系上石榴裙,最后穿上窄褃掩衿短袄。
许是上身穿得太厚,显得胸脯愈发饱满了,扶桑都羞于垂眼去瞧,等到了澹台折玉跟前他不知要窘成什么样子。
刚穿好衣裳,弄墨端来热水,扶桑先洗漱,接着让弄墨帮他梳头,梳了个比昨天还简单的发式,将一大把头发编成一根又粗又长的三股辫,在末尾用发带一绑就成了,这样方便他戴帷帽。
收拾停当,扶桑去对面找澹台折玉,他仍是惯常的一身玄衣,外披一件雅青鹤氅,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澹台折玉坐在轮椅上,看着扶桑走近,想不注意他胸前的峰峦都难。昨天有白狐斗篷遮着,还不是那么显眼,今儿个换成了贴身的小袄,就格外的凹凸有致。虽然明知是用衣服垫出来的,是假的,但澹台折玉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扶桑停在轮椅前,伸手去摸澹台折玉的额头,“也不烫啊。”
澹台折玉拿开他的手,清了清喉咙,可声音还是有些哑:“刚才洗脸的水太热了。”
扶桑坐在他面前,从背着的书袋里掏出那只八达晕锦袋,又从锦袋里掏出两只小瓷瓶,放在膝上。
扶桑先拿起小白瓶,用食指抠出适量膏脂,点在澹台折玉左右脸颊上,道:“你自己抹。”
澹台折玉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帮我抹了?”
扶桑垂着眼帘,小声嘟囔:“因为我们现在是‘兄妹’,哪有妹妹帮哥哥抹脸的。”
澹台折玉笑道:“你倒是入戏得很。”
两个人对坐着抹脸,抹完脸又接着抹手。
扶桑把瓷瓶收进锦袋,又把锦袋装进书袋,忽道:“也不知道都云谏捡到我们的行李没有。”
澹台折玉道:“你的珍贵之物不是都在这个书袋里了,难道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马车上?”
扶桑边摇头边道:“不过是几件衣物罢了,没什么要紧。”
只是其中一件贴身小衣是他娘亲手给他做的,他平时都是装在书袋里随身携带,偏偏那天和换下来的脏衣一起收在了箱子里。
经扶桑这么一提,澹台折玉不由想起了薛隐。
三日前在永渠城,他命薛隐折返鹤邑城,去赎回扶桑的簪子,以薛隐的速度,现下应该已与都云谏会和,得知了他遇刺的事。
薛隐是他谋反失败后舅舅派到他身边保护他的暗卫,在此之前,薛隐是他表兄韩君沛的近卫,跟随韩君沛在西境的战场上出生入死,不仅武功高强,且极擅侦察、追踪之术。
短则一两天,长则三四天,薛隐就会找到他和扶桑。
他既希望早些被薛隐找到,那么他和扶桑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扶桑也不用那么辛苦地照顾他,与此同时他又不希望那么快被找到,他想多和扶桑单独相处些时日,不被任何人打扰。
话说回来,若不是他把薛隐派出去办事,他和扶桑恐怕也不会有这段独处时光……
“哥哥?”扶桑伸手在澹台折玉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澹台折玉回过神来,轻笑道:“没什么。”
“走罢,”扶桑起身道,“江公子请我们去吃早饭。”
外头天光已大亮了,东边朝霞灿烂,预示着今日是个好天气,正适合出行。
到了饭厅,江临和黄嘉慧已在等着他们了。
扶桑换了衣裳发式,又是另一种美了,江临瞧了两眼就强逼着自己移开了眼,黄嘉慧的目光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扶桑身上流连。
黄嘉慧在桌下握着扶桑滑腻的手,笑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扶桑道:“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黄嘉慧却睡得不怎么好,一想到扶桑今天就要走,她就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江临也睡不着,夫妻俩便云雨了一番,消磨这漫漫寒夜。黄嘉慧一反平素的怠惰,情热如火,江临只当是小别胜新婚,却不知他的妻子一边与他如胶似漆,一边却想着别人,想的还是个女子。
昨日和扶桑亲吻时黄嘉慧尚且懵懵懂懂,经过昨夜,她终于豁然开朗,看清了长久以来萦绕于心的那团迷雾究竟是什么,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确切的打算。
这都要感谢扶桑,这个美丽的过客,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短暂的停留,却在她的心湖里留下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为她指点了迷津。
正因如此,黄嘉慧对扶桑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依依不舍,反而有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1的慷慨胸臆。
用完早饭,又坐着喝了会儿茶,管家来报,说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动身了。
黄嘉慧吩咐丹萝取来一顶帷帽和一个小包袱,亲自将帷帽戴到扶桑头上,轻薄的皂纱垂落肩头,遮住了扶桑的脸,却不影响视物。
黄嘉慧又把包袱交给扶桑,谆谆叮嘱:“这里头装的都是要紧东西。有盘缠和几把防身用的飞镖,有金创药和一卷包扎用的细布,隔个三五天就给你哥哥换次药,还有几包你哥哥没喝完的药,若是旧症复发,即可煎来服用。其余衣物之类,已经装箱放在马车上了。”
扶桑将帷幔取下来,看着黄嘉慧,感激道:“多谢姐姐,为我们想的这般周到。”
黄嘉慧又语重心长道:“世道之险恶,人心之叵测,超乎你的想象,切勿轻易向他人展露你的容貌,否则容易招来觊觎之心。”
扶桑乖巧点头:“姐姐放心,我定当小心行事。”
该说的都说完了,江临亲自推着轮椅,黄嘉慧牵着扶桑的手,向府外行去。
日头已出来了,灿灿金光洒在人身上,有轻微的暖意。
马车就停在门口,车厢瞧着没原来那辆辎车宽敞,拉车的马还是那匹乌骓马,车夫则是个皮肤黝黑的矮小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