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渔家傲
黄氏拿刚刚煮饭剩的温热米汤喂了躺在摇篮里的小婴儿,又给他换了尿布,自言自语道:“陈林啊,老娘仁至义尽了!”
傍晚,温柔的河风吹得人醉醺醺的,黄氏带着柳娘和草儿,快步走出了村子。路上碰见人问:“陈家弟妹,你这是往哪儿去啊?”
黄氏不改泼辣本色,道:“去找那死鬼呢!一个人在外头风流快活,不知道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们男人啊,每一个好东西!”
“嘿嘿!”那男人啐了一口,笑骂道:“死鸭子嘴硬,拉着小娘皮去给老陈赔罪吧!也就老陈厚道,不下蛋的母鸡还耀武扬威的呢!”
“滚你老娘的蛋,你连个不下蛋的母鸡都养不起,滚滚滚!别耽误老娘!”黄氏对挡在自己面前调笑的男人习以为常,连打带骂得挥开他,快步走出了村子。
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村子,走到大路上,刚刚紧张不已的三人这才放松下来。草儿腿软,一个踉跄倒在路上。
黄氏拿袖子胡乱抹了抹额头,装作自己一点儿都不害怕的样子,骂道:“还不起来,老娘欠了你的!”黄氏也知道草儿人小腿短,让她这么走着,天亮了都走不到城里。
黄氏拉着两人走到路边草丛里,开始脱衣服。
???
柳娘目瞪口呆的看着黄氏,这么热的天气,黄氏穿了三层衣裳在身上,里面是丝绸的好衣裳,外面才是粗布麻衣,想必好衣裳都是以往陈林生意好时候买来装门面的。柳娘看着她毫不避讳的脱干净了,连小衣都不剩,白晃晃一片在眼前。黄氏从衣服里掏出棉布做的新小衣穿上,再穿那粗布衣裳。
黄氏嗤笑道:“偏头做什么,老娘有的你也有,没见过不成,还脸红!”
不说还好,一说,柳娘连耳朵根都红了。
这可是在大路旁边!周围就半人高的稀疏野草!挡不住什么的!天还没全黑呢!再多的感叹号都不能表达柳娘此时的崩溃。
只见黄氏解下腰带,柳娘尴尬问道:“你还要做什么?”
黄氏轻哼一声,把腰带展开,原来她的腰带是长方形的大块布料,只因料子轻薄,才能束成腰带。黄氏把腰带放在地上,把刚刚换下来的丝绸衣裳整齐包起来,做成一个包袱,兜头扔在柳娘脸上。
柳娘手忙脚乱的捡起包袱,黄氏已经一把拎起草儿,反手就甩到背上,看着还在愣神的柳娘,喝到,“还不快起来,你要在这儿过年啊!”
说完也不等柳娘,一个人大步迈出草丛,顺着大路往城里去了。
柳娘把包袱斜跨在背上,跟着她赶路。赶路柳娘是不怕的,一行三人很快就走到了县城城门口。此时城门已经关了,黄氏熟门熟路的走到城墙脚下,找一个稍微避风的地方,拉着柳娘和草儿团成一团,猥琐得缩在墙根底下。
在这城墙脚下,还有零星几个人也团成一团,缩在一起躲避夜里凉风。柳娘本梳着男子发式,穿着男装,此时也不扭捏,大胆往旁边看去。墙角边上有正经的茶摊子,四面绷着油布,在里面歇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至于黄氏这种熟门熟路,一来就往墙根底下缩的人,被人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不用看都知道是穷鬼。
柳娘依靠着高大的城墙,心想,哪辈子不是直接入城,就是晚上也有把城门叫开的特权。
母女三人傍晚从村里出来,走到县城已经是丑时了,在墙根底下缩了两个时辰,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夏天的闽南天亮得早,太阳一出来,黄氏就拉着柳娘和草儿去排队了,排的当然是平民的那一支队伍。
黄氏拍着柳娘的肩膀再次告诫:“给老娘打起精神来,再一副打不出粮食来的模样,老娘卖了你!”打不出粮食说的是没胆子,怕事儿、怕生。
柳娘只是一时不适应环境,又不是傻子,马上答道:“行了,娘,我知道了,你别天天嗦。我都是大男人了,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队伍前后的人听了,跟着打趣道:“哟,毛都没长齐的大男人,要不要哥哥教教你啊!”嘴上调笑,手上还比在胯部,做下流动作。
柳娘忘了,在闽南,南风甚重。男人,尤其是小男孩儿,也不见得安全。
柳娘呸了一声,道:“我可是去读书的!”
黄氏拉了拉她,柳娘也好似意识到不该和一个陌生人炫耀,强撑着不低头,却转开的眼神。队伍里的人也大约明白,他们不知是走了社能狗屎运的贫家子,居然能去读书了。虽然身上可能有几个钱,不过能读书的都有背景,不是平民可以招惹的。刚才逗弄柳娘的男人也识趣闭嘴,还和身前男人换了位置。
一直等到太阳老高,黄氏母女三人才进了城,为了草儿进城的三文钱,黄氏从城门说到城中,“才三岁的小姑娘,还没有男人腰高,居然就要守三文钱,和个大男人一样,说到哪儿去都没这个道理。果然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城门口的小鬼都知道克扣卡要,一群吸血的蚂蟥!呸!不是东西!”
“娘,我们先去哪儿啊?”柳娘知道直接让她别说了没有效果,果断转移话题问道。
“老娘看你男人当得有模有样的,还顺口就编出了要读书的瞎话,果然是老娘的种,有出息!”黄氏笑道:“这主意好,老娘都没想到!咱就读书去!”
黄氏拉着柳娘和草儿,七拐八拐到了一家后街当铺。黄氏把她带出来的几件丝绸衣裳死当,换了三两银子。
“当初买的时候足足十五两,到绣房去卖,光那小衣上的绣花就不止三两!”黄氏十分心疼银子,叹道:“若不是防着你那死鬼爹找来,老娘就去绣房耗着了。死鬼,又欠老娘十二两雪花银!”
换了银子,黄氏带柳娘去成衣铺子给柳娘置办了一身粗布长衫,把她往读书人里打扮。“老娘可是花了足足三百文,你端起架子来,目中无人的样子,说话四个字四个字往外崩。”
黄氏打定主意,让柳娘装作去读书的小儿子,儿她就是跟着伺候的老母亲。小吏们对读书人有天然崇拜,柳娘若是一路上能蒙混过去,她们就能安全的出城了。黄氏跟着陈林做生意,当了几年内掌柜,眼界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比。她没去娘家烟西村,也没躲在县城里,她的目标更远!
“娘,目中无人是骂人的话。”柳娘提醒道。
“管他呢,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心里明白就成!”黄氏不在意的挥手,让她端起架子来,不能让人瞧出破绽。
“要做读书人,怎么也该有笔墨纸砚书本傍身吧。”
“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一套上好的衣衫还不知足,老娘上哪儿给你找笔墨纸砚去?知道笔墨多贵不?一本薄册子一两银子,把你卖了都置办不起一套来!”黄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顿时惊叫起来。
“娘,不要你出钱,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正街上的翰墨轩在出题考校学子,榜上写了,能答出题的人免费赠送笔墨纸砚和新版四书一套。”柳娘从村里出来之后,来到自己熟悉的环境,觉得终于走上了正轨。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读了几天书,就敢去答题,真是猪鼻子插葱――装相(象)呢!老娘以为你能说出读书的话来,还以为你终于清明了一回,没想到还是不上台面!成了,成了,别去丢人现眼了,让人看见,又是一桩是非。”黄氏不认为她旁听几天的姑娘能答擂台上的题目,能在大街上摆擂台的,不是真材实料,就是后台强硬,哪里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碰的。
“娘不信我能答上?”
“信,信,信!赶路呢,没那闲工夫,等到了府城,你爱怎么答怎么答去!”黄氏随口敷衍道。
“娘,我一天的饭钱是五文吧,刚好报名要五文钱,你给我。若是输了,我一天不吃饭就是。”柳娘打定主意要去试试。
黄氏想了想,从内衫口袋里掏出铜钱,数了五枚在她手上,扬眉道:“说好了,钱给你,若是败了,日后就都听老娘的。老娘让你上山你不准下河,老娘让你捉鸭你不准撵你。”
柳娘好笑接过,到了“文明人”“肯讲理”的社会,她相信自己的经验比黄氏丰富,笑道:“您请好吧~”
柳娘暗下决心,要得头名,给黄氏瞧瞧她的风采。报名之后,柳娘先细细看了打擂台细则。分对对子、下棋、书法、画画和写文章五类,柳娘看了挂出来的模板,心里的底气瞬间消失了一半。
她好像只能比写文章和下棋两项了。对对子听着最容易,别忘了,人家是用闽南语对了,平仄音韵全然不同,柳娘几辈子用的都是官话、北方语系,在闽南对对子那是白瞎!书法、绘画更别说,都是需要功夫练的,此时她还试过身体是否协调,不敢上去丢丑。
最后先选了把握最大的下棋,刚好她的五文钱,也只能选一样。
柳娘穿着最粗糙的长衫,勉强够着了读书人的门槛。见她来挑战,对弈这个擂台也只有年轻棋手出来应战,真正的高手都端着茶在凉棚里歇息呢。
第一局,柳娘两刻钟就让对手鞠躬下台了。对弈擂台的规矩是挑战指定人选,像她刚刚打败的人,有五百文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