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永恒契约
东海乌琉岛超速网总部，2335年。
“鹞鹰”星级舰队的发射矩阵，能量光带已照亮整片深海，7艘恒星级飞船的外壳泛起幽蓝光芒，在发射架上蓄势待发，如同沉睡的巨兽即将醒来。反物质推进器的预热声如巨兽低吼，四周探照灯和火箭推进器的光亮得能刺瞎人眼——距离星舰升空仅剩90分钟，将跟随舰队离开地球的符氏家族成员正拖着行李在前来“船坞”的路上。
符泽禹站在发射基地主控塔台的弧形落地窗前，银灰色总裁制服衬得他的面色无比苍白。他观望着脚下如同钢铁丛林般壮观的星际舰队，那是符氏家族数代人心血的结晶，也是符力威称霸深空的野心的终极体现。
符泽禹本该因此高兴，但此刻感到的只有绝望。他的指尖，在控制台屏幕上划过家族基业的全息投影：从世界各地水域下密布的水能转换厂，到沙漠居民聚居点的脑机营养液分发站，再到海底源源不断抽取水资源的虹吸井网络。
符力威的意识低语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他耳际回响，描绘着将如何在无垠黑暗中建立符氏王朝的“伟业”。为了虚妄做过三个世纪的美梦，那疯子下定决心要放弃地球上真实的空气、阳光和他们已经掌控在手的现实权力，去宇宙里做一个永恒、孤独的流浪者~
不，他受够了做一缕飘乎意识的提线木偶！他到了必须反抗的时候！
忽然间，符力威的意识阴影真正闯进符泽禹的脑海，不容置疑的命令声响起：“泽禹，最后清点一次物资，特别是人类意识压缩包！1小时后我必须见到全体家庭成员和永生意识体已经登舰，否则格杀勿论！最后告诉你一次，这颗即将碎成残渣的星球不值得任何人留恋，不值得！”
符泽禹的喉结滚动一下，视线掠过弹上屏幕的“太空殖民计划”字样。
祖爷那膨胀三百年的征服宇宙的野心，真应该得到符氏全体成员的支持？他们亲手搭建的海底工厂、养活的几十亿流民、苦心经营的科技生态，在符力威眼里不过是逃亡的垫脚石，那个老祖宗，从不顾及子孙后代的死活，在他眼里他们这些亲族与流民无异！
符泽禹的拳头握得太紧，指甲嵌入掌心，血滴了下来，他急忙调整一下黑石戒指的角度。
到了必须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了，家族成员不应该登上那该死的星级舰队，他们离开地球的结局与留在地球上的人没有区别，都只有一个字——死！
所以与其大家抱着一起死，不如只死他一人，反正成为总裁之后，他的命就不属于自己了。
“船坞”外，有机械蝎士兵重重把守，发射场里却没有它们的影踪。得到符力威“最后清点”的指令，现在他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受到怀疑。
意识到这一点，符泽禹忽然产生了陌生的自由感，他的指尖飞快点中控制台侧面的隐秘按键，越过所有安全协议，直接接入了深埋于星辰谷等五处脑机黑市地下的秘密通讯线路。
伪装成工业勘探设备的潜水艇，正安静等待指令，只要按下启动它们的总控开关，就意味沙历年的社会形式将发生根本性扭转——
“听浪水文科考联盟、果壳会，你们不一直想找出超速网总部所在地吗？现在由我亲自领你们到这儿来，排面够大吧？借你们的手帮我的家人们留在这个星球家园，再用正反物质湮灭的强大武器一举将你们和这些该死的宇宙飞船送上西天，可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可惜啊，连我也不清楚祖爷的意识本体究竟藏在哪里，否则，还能多帮你们一些呢~呵呵~”
不仅潜水艇全体启动，就连水厂控水开关也按下“开闸”键，符泽禹动用他的总裁权力，将绝无伪造可能的手写签名同步上云端，在埃癸斯全球防御系统的所谓严密监控下发出了全面释放指令。
地球上的水源，犹如悲苦的囚徒，被潮汐柱在各处水厂封锁整整三百年，是时候给它们放放风，让它们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胆大包天的做完一系列背叛行为后，符泽禹往潜水艇的航行系统远程发送了定位坐标和最高权限的临时通行码，甚至贴心的为敌对势力暂时解除了乌琉岛外围最棘手的几道能量屏障和自动防御关卡。他像是一个慷慨至极的内应，将一群“饿狼”直接引进了自家最隐蔽的羊圈。
这一时刻，应该是地球史上最惨烈的风暴来临前最安静的时刻了。
符泽禹穿好防辐射服，走出控制塔，犹如一粒渺小的沙子坐进他的小汽车，启动引擎，朝正对船坞的另一个区域驶去。
道路两边，渐渐出现了类似城市高楼建筑的虚拟场景，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灯光，大型电子广告牌几乎与天穹相接，播放着千奇百怪的内容。
汽车自动驾驶系统开启，符泽禹抱起双臂，抬头看最高一栋楼顶正闪现的广告，拍摄内容是宣传绿洲社区的优质“楼盘”。
画面展开，流畅的无人机镜头穿越一片璀璨的金色沙海。突然，地平线上出现一片不可思议的绿洲，晶莹剔透的人工湖泊犹如蓝宝石，智能别墅如同沙地中自由生长的胡杨树，草坪葱郁，全息极光在永晴的夜空中舞动。衣着光鲜、容貌完美的人们或是在湖边笑语，或是在私人露台上仰望遥远的星辰进行艺术创作，一切光影都体现出无比真实的和谐。
充满磁性、未来感与诱惑力的画外音唱响：【厌倦了困囿躯体的桎梏？受限于时间的无情尺度？超速网为您重新定义人生的‘存在感’。告别沙暴铁屑，住进意识永生的世外桃源——沙历335年，只有绿洲社区是地球最后的净土。】
镜头切换进一栋别墅内部，墙壁是交互式的流光溢彩光墙，食物由ai机器人按最优营养和味觉体验即时合成。一个孩子用手在空中一划，召唤出太阳系的星图开始学习文化知识。
【在这里，您拥有的不止是一套房子，还是一个永恒的身份。超速网利用领先的量子级脑机同步技术，将您的意识完美映射至这个为您独家打造的、物理规则也可以定制的伊甸园世界。】
视觉画面快速剪辑，沙漠风暴被无形的能量屏障隔绝在外，地震也影响不到湖水的平静，社区内部始终晴空万里，鸟语花香环境怡人。一场私人音乐会在花园举行，音符化为可见的光丝环绕听众飞舞。
【绝佳区位（绝对私密），顶级安防（超速网全球网络守护），无限资源（意识驱动创造）。您就是这片永恒之地的主人。】
视觉画面切换，出现超速网那三只猛兽合成的logo和一个无限符号∞，这是精美的“房地产公司”与大脑神经元结合的创意设计。
【名额极度稀缺，仅向经过严格筛选的社会顶流人士开放。您，准备好签署这份永恒的契约了吗？超速网绿洲社区：躯壳终会腐朽，意识永存不朽。】
符泽禹曾参与制定购买者在脑机系统中签署的物业订购协议，也即是脑机元宇宙签约流程，名称为“永恒契约”。
潜在买家被广告吸引，登陆页面发送求购意向后，会收到一个加密的电子邀请码，通过他们自己的脑机接口接入超速网专用的脑机接口舱。
获得准入授权并登陆选购页面后，用户的意识又会进入一个无法区分虚实的元宇宙接待中心。这里的“陈设”甚至比广告中更加辉煌，简直可称极致奢华，一切细节都可以根据用户潜意识偏好实时渲染。
美到无瑕的ai顾问不会直接带用户看“样板间”，而是根据描述的需求，瞬间生成他梦想的房型，无论面朝大海还是俯瞰城市，选择应有尽有，然而所有体验都不过是通过脑机接口直接刺激神经，让用户产生真实的“幸福感”和“归属感”。
当系统进行“意识契合度”分析后表示签约时机成熟，用户会见到ai顾问微笑着对自己说：“为了向您提供绝对匹配意识永恒的定制服务，我们需要进行一项简单的意识同步校准操作，以确保您的数字化身能获得最佳体验。”
接下来的“购房”流程中，用户将享受一系列极其愉悦的、类似心流状态的体验，例如他在心仪的绿洲住宅区域创作一幅画、解决一个有趣的谜题、聆听优美的音乐等，却不知脑机系统正暗中高速扫描并复制他完整的意识结构、记忆库和人格模型。
“体验”结束后，一份金光闪闪的“绿洲物业购买与意识升华协议书”出现在元宇宙洽谈室的桌面上，条款用优雅字体完整书写，但关键部分，诸如关于意识所有权转移、本体处理条款，如“意识数据化托管”、“生物本体休眠管理”等，被隐藏在流光溢彩的动态效果或看似无害的技术术语后面，用户直到丧失自主意识也不可能看见。当用户产生“同意”、“确认”、“我要拥有它”的强烈意愿时，协议即时生效。
一旦生效，这些人的真实本体就会在现实世界的脑机舱中陷入昏迷状态，随后被自动化系统秘密运往离他最近的脑机黑市，进行“价值型意识”转换储存工作，再由潜水艇送往乌琉岛地下的冷冻仓库，成为被标记为“资产”的冰封躯壳。
整个“售楼”流程，用户感受到的只有诱惑、愉悦和瞬间实现的梦想，却不知自己已经签署了一份出卖灵魂和躯体的契约，他已经从一个完整的人，变成了超速网旗下的一份“数字资产”和一个“生物备份”。
将小车扔在路边，符泽禹走进光线昏暗的废弃脑机堆放场。这占地数万平方米的开阔空间，给乌琉岛上的人称为“坟区”，因为存放在这里的不仅有报废的脑机舱，舱室里还真有冷冻的人，只要不解除冷冻程序他们就不可能再苏醒，然而谁又会跑来海底千米之处帮他们复活？
“在这里，您不仅能拥有世界上最奢华的房产，更能通过我们先进的意识升华协议，摆脱躯体的桎梏与时间的流逝，请将您的意识上传至这片永恒的数字绿洲吧，您将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符泽禹像背经文似的念诵他自己写的“广告词”，眼底涌起邪恶又悲怆的笑意。多么讽刺啊，他的妻子，和他一起统治沙漠世界这么多年，到最后连躺进脑机棺材的机会也没有，更别提什么意识永生，她直接化作了一滩血水。这到底算哪门子事儿？
2030年后的世界，住进3d打印房的人类中没有富豪、权贵或者天才，他们没有发育人生的机会，可对于“生命不朽”的渴望却依然和300年前一样真实且强烈，这种渴望竟能在白泽脑机交互系统中实现，所以在元宇宙社区表现优秀、赚取了大量信息值的“富人”，才会被所谓的购房承诺吸引，心甘情愿化作一缕意识。
“祖爷，您是那么那么的喜欢读《老人与海》，可我认为至今您也还没看明白一件事，其实您根本就不是征服大海的老人，您是海水里总想杀死老人的兽啊，否则不可能舍得离开赖以生存的海洋，去追寻什么适合称霸的宇宙空间。”
符泽禹露出足以让空气结冰的冷笑，他想这样笑已经很久了，可过去从来不敢，只要劳杰斯对他产生一点怀疑，他大概就将死在机械蝎的枪口下，作为超速网最高一级的管理者，得到这样的结局他不甘心！
坟区正中央，竖立一座高80米、直径50米的“意识聚合塔”。地球精英人类被掠夺来的意识经脑机黑市的ai操控员们拆解为量子比特流，按“价值等级”分类存储进聚合塔——类似科学家的“科研知识意识”、金融家的“资本运作意识”、工程师的“技术研发意识”，都被标记为“高价值意识模块”。
聚合塔是一个无比庞大的高科技冰库，温度恒定在零下271度的氮气白雾在舱体中缓缓流淌，如同死神呼出的气体。无数具人类躯体——男女老少，穿着统一的白色拘束服，竖直的悬浮在一个个透明的“生命停滞舱”内。
这些舱体排列整齐，纵横交错，向上延伸至塔顶，向下深入黑暗的地底。每一具躯体都保持着进入时的模样，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但胸腔没有起伏，睫毛上凝结着冰霜。微弱的光芒从舱体内部透出来，映照这片无边无际的“人类标本库”，像是一片由生命，或者说生命的残骸组成的、寂静的森林。
维护机器人冰冷的机械臂忠实的在轨道上无声滑行，定期检查舱内人类的生命体征，帮他们维持最低限度的细胞活性和液氮注入情况——它们察觉不到一小时后乌琉岛将发生什么。这里没有声音，只有绝对零度带来的压迫耳膜的死寂。这就是超速网所承诺的“永生”背后，那被冻结、被遗忘的残酷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