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手下脖颈纤细柔弱,似乎无需过多用力,只要轻轻一扼就会断折,可这般柔弱无害的身躯,却极会做戏,藏着那样狠毒的心肠,皇帝唇际冷笑讥寒,扣着她脖颈的手一分分收紧,“是谁派你来的?”
虽是在冷声逼问,但皇帝心中已有怀疑对象,他怀疑姜烟雨是否是永寿宫那位的细作,他与姜烟雨“巧遇”至今,是否都是永寿宫一手安排,而若如此,曾向他讨要姜烟雨的萧珏,在此事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皇帝心中寒意森森,见少女被他扼得脸色苍白时,双颊却蕴起病态疯狂的潮红,嗓音愤恨,“没有人派我来,我是为我自己要杀你!”
他与她相识至今不知说了多少句话,却或许只有此刻这句,才是她对他唯一的真心话。皇帝心头冷嘲不已时,忽想起她曾是前燕宫人,因启宫中有不少前燕宫人、她在前燕宫中时也只是个小小的花房宫女,皇帝从前未把她这身份放在心上,而今想起他与她初遇是因乐声,而前燕昭文太子精通音律,皇帝心头如被雪刃猝然划亮。
“将埙找出来”,皇帝厉声吩咐下,周守恩忙从姜烟雨的那堆物事里寻出了一只紫砂陶埙,奉与圣上。
形制虽古朴无奇,但细看做工极其精美,绝不是燕宫里一小小花房宫女所能拥有的。皇帝再看那埙身的飞鸾纹样,唇际冷笑愈浓,燕昭文太子,姓慕名言,雅字景鸾。
难怪西苑花房那夜,她宁可抗命也不肯叫他瞧见这埙,难怪后来她不肯再为他吹埙,一切原来都是因这缘故,可他却还以为她是因与他一起心中欢喜,而不愿再作悲声。
其实是欢喜的,她当然真心欢喜,欢喜有机会接近他、刺杀他,欢喜他这启朝皇帝竟如此愚蠢,一步步亲手容一刺客成为他枕边人。那时她在西苑花房无机会杀他,自是人如孤魂一般,迷茫困苦,埙声也死气沉沉,可到他身边后,她每日里都在计划如何杀他,遂不再迷茫孤苦,心中燃起了复仇的希望,人也因此有了生机,他却还以为那是她的情意,他竟信她那句“仰慕圣上”,信她说要“至死相随”,一直信到他差点死在她的手上。
皇帝心中冷笑连连,不知是在笑她演得好戏,还是在笑自己的可悲与愚蠢。他扼着她的脖颈,将她仰面按倒在榻上,倾身向她,嗓音幽沉得骇人,“为你自己?还是为那死去的昭文太子?”
慕烟咬牙不语,只见皇帝眸底幽冷的笑意如薄冰碎裂开来,一字字如冰凌剐刺向她的心,“慕言那个一无是处、软弱无能的废物,也值得你这般处心积虑,看来你也同他一样愚不可及。”
慕烟无法忍受皇兄被人侮辱,何况正侮辱皇兄的还是害死皇兄的人。她知自己今夜已是必死无疑,将死之际也无所顾虑,就将这些时日皇帝加诸与她的屈辱和恐惧,全抛掷在对皇帝的杀兄之恨中,张口骂道:“你这个杀兄夺位的卑鄙小人,有何资格评判燕太子!燕太子是天下第一的正人君子,而你阴险无耻、下流好色,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他是云端上的明月,你呢,你是地里的烂泥……”
少女痛快淋漓的怒恨斥骂,厉声回荡在深广的御殿里,听得殿内周守恩、季远等人心惊肉跳,个个都将头垂得极低,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骂声未竟,猝然加剧的疼痛令慕烟陡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呼吸难继之时,她眼前眩起惨烈的白光。忐忑侍在一旁的周守恩,见圣上扼着少女脖颈的手,一分一分加重力道,只觉眼前情景就似圣上九岁时扼死小狼,姜烟雨今夜就要这般死在圣上手里时,却见圣上在姜烟雨被扼制地快要窒息死去时,又缓缓松开了手。
圣上额上青筋迸起,松开的手难抑地微微颤抖着时,却又近乎温柔地轻轻抚摸着姜烟雨纤细的脖颈。诡异的平静比狂暴的怒火更使周守恩胆战心惊,他正提心吊胆,听圣上淡声吩咐道:“都下去。”
此刻伴君已是世间最大的煎熬折磨,诸侍闻令如逢大赦,忙不叠垂首退出清晏殿,周守恩退走在最后,在亲手关上沉重的殿门时,见殿内屏风前的连枝灯树影如枝蔓缠结的罗网樊笼,阴沉沉地将圣上与姜烟雨俱罩在其中。
“你这般为他,他知道吗?”皇帝一手轻抚着少女脖颈被他扼出的青痕,淡淡的笑音透着凉凉的讥讽,“你对他来说算什么,愚忠的奴仆,还就只是个暖床的婢女?”
贪色下流之人、为权位谋害亲兄之人,如何能懂得她与皇兄之间亲情的可贵。慕烟虽已是皇帝阶下囚,但心内仍深深蔑视其为人,冷望着皇帝的目光尽是讥寒的鄙薄,“我与燕太子之间,岂是你这龌龊小人所能明白的。”
皇帝不怒反笑,“不明白又如何,燕太子早已死在水里,而你,也无法为他报仇。可怜他一朝太子,如今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
未能成功刺杀皇帝固然可恨,可是今夜就此死去,能弃了这残絮般的一生,能与皇兄黄泉相会,也算是个解脱。慕烟冷冷道:“燕太子并不孤独,我会下去陪着他,我与他之间真心爱护,纵走在黄泉路上也不觉凄冷,而你能茍活一条性命又如何,你阴狠无情,至死都不会得到他人真心相待,燕太子虽已不在人世,可我真心爱他,世间也还有许多人怀念他,他活在很多人的心中,而你活着也像是死了,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你才是真正的可怜!”
似是碎裂的刀片在戳刺着身体的每一寸血肉,皇帝只觉嗓子眼里都漫浸着腥黏的血气,他如受锥心之痛,面上的笑意却越发深浓,慢条斯理地揭开她身上的薄毯,用冰冷的手掌抚上她的躯体,微笑着道:“朕生来就是孤家寡人,有何可惧。”
慕烟宁被千刀万剐而死,也不愿受此侮辱死去,就要咬舌自尽时,却被皇帝一手捏住下颌。皇帝漾着笑意的双眸空洞地映着她,幽漆如深海将人吞噬其中,“黄泉相会,你未免也想得太美。你若死了,朕即刻就叫人掘了燕太子的坟,将他遗体曝晒鞭打,在启朝的每一座城池游街示众。朕会命天下所有道士摆阵做法,驱散他的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只能在炼狱永受折磨。那些收殓他遗体、给他立坟祭祀的愚民,那些在心里怀念他的人,朕会一一都杀干净,你若敢死,朕即刻就做这样的事。”
见少女闻言绝望地瞪大了双眼,原坚定的死志被陡然从天而降的重压碾得破碎,无尽的痛苦与愤恨在她眸中如海水将她淹没,皇帝心头却没有半分快意,那痛楚绝望的海水仿佛也流着剧毒,深深地淹没了他,刺痛的毒素流浸在他的血液里,淌遍他四肢百骸,令他的心浸满了毒汁。
他将她身上残留的衣物扯去,就似在撕扯她的面具,从上元夜相遇以来一直戴在她脸上的面具,她用来欺骗他、编织了一场虚假梦境的美丽面具。他们终于都赤诚相见时,却是那样的丑陋,没有一丝柔情蜜意,只有互相的憎恨,欲置对方于死地而不能的绝望与折磨。她叫他如何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就通通施还给她,一分都不少。
近丑初时,夜静到了极处,屏风前暴烈的狰狞与绝望渐渐沉入了渊下,阴冷的死寂中,唯能听得殿角偶尔的铜漏滴水声,皇帝冷眼看着落凝在凌乱褥毯上的刺眼红痕,嘲讽地道:“怎么,你是没来得及向燕太子献身,还是纵自荐枕席,燕太子也不屑幸你一个小小宫女,你所谓的忠贞,全是你一厢情愿?”
犹被束绑在身后的双腕,在狂风暴雨般的折磨下,痛得似乎摧折,然这痛楚与身下相比却是轻微,那仿佛将身体撕裂成两半的剧痛,那来回无止尽的磋磨,才真如人间炼狱,不仅令她疼得几乎昏死过去,也将她的尊严一分分磋磨成齑粉。身体每一寸都似遭过凌迟,使不上半点力气,慕烟虚弱到嗓音几乎轻不可闻,但言辞犹似利刃狠狠刺向对方,“一厢情愿,是在说你自己吗?”
皇帝却是大笑起来。清晏殿外,周守恩已在夜色中忐忑侍等许久,听到殿内突然传来圣上的笑声,愈发心惊难安时,忽听圣上传他入内,连忙推门躬身快步入殿。
见屏风小榻前的地上散落着女子亵衣等,近前的周守恩连忙将眼垂低。他眼角余光处,见圣上边从榻上起身,边慢慢披穿着寝衣,圣上身后的小榻上,少女伏着的身形一动不动,漆黑长发凌乱如水草披散在她的肩背上,使她像是从水里捞出的溺水之人,奄奄一息。
周守恩不由疑心姜烟雨是否已经死去时,转念又想,姜烟雨如这会儿已经死亡,对她自己倒是解脱,若还活着,依圣上怒火,令她受十大酷刑恐也难泄心中之恨,她必是生不如死。
周守恩边暗暗想着,边近前恭声询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圣上缓系着衣带,瞥看榻上少女的眸光,轻蔑如看路边的野草,“这种卑贱女子,如何能留在这里,脏了朕的御殿。”
周守恩“是”一声,又问:“陛下要如何处置?”
周守恩以为少女有九成将要承受千刀万剐之类的酷刑,剩下那一成是圣上若破天荒地宽宏些,也要将她绞死或是毒杀,然而却听圣上冷嗤道:“将她扔到后宫去,卑贱之人,到死都只配做个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