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天地浩阔，众生碌碌其中。

人在人间辗转劳碌悲欢离合，而神者仙者，无非是天上的人。

人者神者仙者，都在众生之中，都是天地间的尘埃，大多数叫不上名儿，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人有善思者疑问人存于世意义何在，殊不知神者仙者，亦困扰于此问久矣。

人如蜉蝣，渺渺中生死不过须臾，寻求答案无果，便潇洒抛下一句“及时行乐”。那不死不灭的神祇呢？

惟无尽的碌碌尔。

日光祥和，万象各自枯荣，又是日复一日中再平凡不过的一日。

倏然——

毫无征兆的一阵风自青萍之末掀起，转眼间周遭便狂风大作。天地骤然变色，翻墨般阴云霎时将整个寰宇围裹，旋即滚滚雷声遥遥自云间传来，群生闻之胆颤，尽皆四散退避。

是飞升的雷劫。看起来是九九八十一道的规格。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响，第一道亮得刺眼的天雷很快便劈下来了。放眼数万年间，这样规格的雷劫也不多见，众仙远远眺望着那受劫之处，虽有好奇能受如此大劫者究竟为谁人，却也知道以自己这点修为若是被此般天雷刮到定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到底不敢靠近分毫。

“真是怪了，这万年少有的九九天劫，前几日才见一次，怎么又有人渡？”

“莫非又是那帮神？这一代真仙有听说过什么厉害人物吗？”

众仙嘁嘁喳喳议论着。

天君不动声色地在脑中一算，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通知凤凰君派人去把她家的蛋捡回去。”

八十一道雷一道不差硬生生劈完，穹顶欲坠不坠的乌云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再也兜不住蓄势以待的滂沱大雨，便肆意洒下，顷刻间即如悬天飞瀑直扑山河。凤凰君往那“飞瀑”望了一眼，叹了口气，便振翅往那暴风雨中心飞去。

一枚鸟蛋安安静静躺在暴风雨中心的草野中，任由大雨冲刷那被天雷劈得焦黑的外壳。凤凰君俯身将它拾起，无奈摇了摇头，一拂袖，那鸟蛋便现出原来的模样来。只见淡青色的蛋壳温润光滑，如浸水璧玉，无半分杂质瑕疵，笼罩着一层柔和光晕；蛋底则托有极薄一层剔透的荷花状赘物，清澈晶莹，好似有人有意精细雕琢而成。凤凰君擦干鸟蛋上残余的雨水，小心装入一个青色的绣包中。

传说神鸟似凤者有五色，红如烈焰者为五神鸟之首的凤凰君，紫羽覆身者为𬸚𬸦君，青蓝相缀者为青鸾君，金黄溢彩者为鹓鶵君，通体雪白者为鸿鹄君。此五者皆以亲姊妹相称，是同源的天地灵气滋养出的神祇，除非神根尽毁，否则万古不灭。而神根本是由天地孕化而生，有极牢固的天道规则护佑，即便是天雷，也不能绕过神根灭其魂魄，无非将其打回原形，又轮回一次罢了。

此次受劫者便是五神鸟中依长幼排次第三的青鸾君。不同于其她修道飞升的小仙，像她这样的天生神根，自破壳即是神身，只不过何时往上突破飞升，却由不得她定，不论灵力修为如何，该一千年受劫便是一千年受劫，该一万年受劫便是一万年受劫。本来要是扛住了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她便能名列上神之中，再不必担忧飞升之事。可如今又得等五百年破壳重生，一切清零重头来过。

说白了就是——天生神根者，禁止摆烂。

依她那散漫性子，这一世能扛住上次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便已是万幸，这回飞升失败倒也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否则天帝也不会算出受劫的是她便直接让凤凰君去收蛋了。

凤凰君自也发愁，自此五神鸟已有四者成功飞升上神，偏偏这不让人省心的三妹青鸾君，也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了，一点记性不长，反倒一世比一世疏懒了。

罢了，再等五百年而已，只盼着她下一世能开窍些。

凤凰君回到鸾凤林时已是云销雨霁。走至旧时青鸾君常栖的吞云池畔，凤凰君捏了个诀将手一挥，灵藤便乖乖巧巧蜿蜒来将她腰间绣包里的鸟蛋一衔一裹，轻轻搁在了池心千年雪莲花托上。

本来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可是世上诸多事就如此不凑巧，等到第四百九十九年的时候，人间忽逢千年不遇之大旱，民不聊生，连草木都尽皆枯死。福泽庇佑世人本是神祇职责所在，见此状况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恰巧千年雪莲属水属木，解此灾最为合适，于此情形下毫无争议自该祭出。

千年雪莲从前是青鸾君照料，采摘本也该由青鸾君来，可青鸾君不在，便由凤凰君代劳，顺便也就把那颗蛋拿回来，放在了自己书案烛台上。

谁知这一来便埋下了大隐患。某日隔壁山头的青耕君前来串门，谈及近来业绩，青耕君不觉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一不留神，便碰倒了案上的烛台。

那蛋“啪”地坠在地上，碎了。

惊呆的凤凰君看着淋淋漓漓流了一地的蛋液，忽觉有什么不对劲，取绢纸蘸来一瞧。

什么蛋液，分明是注的清水！

那可就怪了。急急送走了青耕君，凤凰君瞧着那碎成一块一块的蛋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总不能是放在吞云池这四百多年被人偷梁换柱了吧，鸾凤林好歹有四位上神常驻，要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溜进来偷蛋，那才真的是离离原上谱。

更何况这蛋除了好看以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用途。又不能吃又没有半点灵力甚至可能会反向汲取外界灵力，动偷它的心思除非是脑子抽了。

自己辛辛苦苦守了四百多年的蛋居然是颗假蛋，凤凰君越想越荒谬，越想越郁闷。

悬案，真是桩玄之又玄的悬案。

不过凤凰君倒也不甚着急，反正无论真蛋在何处，都不影响青鸾君破壳重生。届时顺着天象去寻，一寻一个准。

一晃眼又过了一年，算起来便该是青鸾君重生的日子了。可是整整一天过去，四海八荒之中竟无丝毫动静，星象亦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天界也不是没人失踪过，只是从前失踪的都是些顶天立地的大神仙，仿佛灵力过高冒犯到了这天地规则，便被这天地悄无声息收走了似的。可这青鸾君吧，相对而言灵力也就那样，简直离那些大神仙差了个十万八千里，真是失踪得莫名其妙。

于是乎，青鸾君喜提天界首位低修段失踪人口。

青鸾君失踪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天界，掀起了好一阵风波。不过和往常一样，这场风波并没有持续太久，除了头几天讨论得沸沸扬扬，后来便只在仙君神君们茶余棋后偶尔提及。再过个几百年，此事就如从未发生过一般，被源源不断的八卦纠葛压在了岁月箱底，除了鸾凤林那四姊妹，再无人记得。

世事便是如此。天大的事也如石投水中溅起涟漪，一圈比一圈平缓，最终留不下任何痕迹。更多的事索性连涟漪也没有，直沉海底。

至于青鸾君，大概是真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