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夜娇(2)
黄保仪执着酒壶到国后跟前,清冷中蕴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嫔妾如今身子便利,好得利索,全有赖于娘娘的精心照顾,嫔妾劝酒一杯,以作感念。”
她将手中杯一饮而尽,复又拿起酒壶离席时,手中袖襟不知怎地覆上了案桌上的那一盘饺子,一返身,竟连带着一盘饺子都落了地,牡丹饺咕噜咕噜地滚了好几个圈儿,落入了舫旁的水中,只溅起几个水花。
“哎呀!”黄保仪失声道,“都是嫔妾不是,打翻了这一碟巧花样儿!害得娘娘没了口福了。”
庆奴失望道:“保仪娘娘一向都是行止轻便的,今儿怎么这么不小心起来?”
嘉敏道:“怨不得她的,今日没吃成你的蟹黄饺,吃别的馅也能尝到你的手艺。只是保仪弄湿了衣裙,这天气时节人容易着凉染风寒,保仪快去换换。”
黄保仪依言退席更衣,筵席上的人赏玩一回,也都散了。
这边,舫中附近的亭中耳房中,觅儿伺候黄保仪褪下了衣裙,十分不解地问道:“适才旁的人看不出来,奴婢却看出来了,主子分明就是故意撒泼了那一碟饺子的。只是奴婢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不让国后娘娘吃饺子?难道,是庆奴姑姑在饺子中下了毒么?”
“你想得不错,庆奴的确是下了毒,只不过这毒不会即刻要了人的性命,却会慢慢地侵蚀人的五脏六腑和骨髓,再遇到个契机,叫人暴毙而亡,而御医诊断的结果不过是得厉疾而亡。”
觅儿吓得傻了,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什么毒?这么厉害?”
“你还记得胡淑人的死状吗?”
觅儿脸色苍白,连朝地上啐了好几口,“呸!呸!呸!好端端地,主子提她做什么?”
黄保仪冷笑一声:“如果我今日不阻止国后吃了那盘饺子,过不了多久,国后也会这样莫名奇妙地暴毙而亡!”
觅儿如五雷轰顶,半晌儿才回过了神,“我的老天爷!这盘饺子与胡淑人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让你去打探那胡淑人生前的习惯,知道她爱吃活的虾蟹,庆奴与她生了过节,专挑长了虫的蟹与她吃,须知用酒腌过的蟹到底还是活物,那醉蟹肚里的虫也是活的,吃到了人的肚里,那就变成了人肚里的虫,就如同苗疆的蛊种一样,吸血吸髓,啃噬脑精,病发作得慢一点的,要将人的腑脏啃得空空儿的才慢慢地死,病发作得快些的,不过是像胡淑人那样,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完了。”
觅儿一阵恶心,几乎要将早上的食物呕出来,拼命忍住了才说道:“庆奴姑姑总是看着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谁知心思是这样的厉害。”
“是啊!是挺厉害的,那胡淑人分明就是她害的,她却在我面前说是国后陷害的,她这样无非是想挑拨我与国后的关系。”
觅儿有些为难道:“奴婢倒是觉得,无论庆奴姑姑是出于何心,总不会伤到主子,况且有她帮衬着主子,若是她真悄悄地害死了国后,凭着国主对主子现下的宠爱,以后难保不是主子坐上中宫那把椅子呢!要奴婢说,主子适才就不该掀翻那一盘饺子……”
觅儿只顾得意的说着,冷不丁脸上突然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让她瞬间住了嘴,只是捂着肿痛的半边脸,不知所措地望着黄保仪。
黄保仪素来清净孤冷,几乎不曾这样动过气,她冷了脸斥道:“糊涂东西!难不成你还要劝我造孽么?!我虽冷眼旁观,可这些日子与国后相处,也知道国后是个真性情、真善良的水精心般的人儿!而庆奴婢才是躲在阴暗处的蝎子!”
觅儿心中虽有千般委屈,万种诽议,也说不得一句半句,只得自个儿憋屈着。
觅儿回到蓬莱洲之后,遵从黄保仪的吩咐,将庆奴送来的点心悉数倒在了洲中,刚一回头,正撞上了来送东西的庆奴姑姑,觅儿吓得半死,忙将食盒藏在了身后。
庆奴神色不大好看,从觅儿的身后抢过了食盒,脸色拉了下去,“黄保仪为何要丢了国主送来的点心?!”
那觅儿是临时才从宫中调出来给黄保仪使唤的,与黄保仪并无多深的主仆情份,凡事皆为自己便宜而行,又受了黄保仪的几巴掌,心中是最记仇的,便顾不得许多,将黄保仪忌讳庆奴送来吃食一事告诉了庆奴。
庆奴惊讶不已:“我还奇怪她怎么连国主送来的东西也不吃了,原来是避讳我!我将她当作妹妹的一样疼,她这样岂不是掴我的耳光!”
觅儿道:“是呢!姑姑好歹也是御前的红人,能这样贴心窝子地对我家的主子好,原是主子的福气,怎会知道她如此不领情,今日她掀翻了姑姑的那一盘饺子,也还不是故意要戳姑姑的脸面!”
庆奴起了疑心:“我看着她也不像是不小心,是不是连我递给国后的吃食她也忌讳起来了?”
“正是如此!保仪说什么……姑姑用的是生了虫的蟹黄,有心要护着国后娘娘,说什么国后娘娘是玲珑水精人儿,又说姑姑是……是……”
庆奴的神色越来越不大受用,语气亦加重了几分:“是什么?”
觅儿觑着庆奴的神色,小心翼翼说道:“说姑姑是毒蝎之人。”
庆奴气得咬紧了唇角,心中只是暗暗道:好一个黄保仪!算我错看了你!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既是背叛了我,我就不会留你这条性命了!
她心中这样想,将手中端着的锦帕托盘重重放在觅儿手上,冷言冷语道:“这是国主赏赐黄保仪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哪个西南小国御贡的礼物,你自去拿了给你的主子吧!”
庆奴暗暗记上黄保仪这一笔账,可是苦于一直都没有机会。
自立冬之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时而寒风刮骨,时而冷雨侵袭,地砖上也总是湿漉漉的,没一天好日子。因时气所感,不少宫人染了风寒内侵之症,那病竟像是瘟症似的,在宫中低等宫人的通铺房中迅速蔓延。
这病症尚且还不能传至柔仪殿和蓬莱洲上,庆奴好一番思量,趁着柔仪殿的宫女和蓬莱洲上的尼姑们吃饭的当口,让她们用了尚未洗净的碗筷,那些碗筷皆是风寒重症的人所用过的,不过一天,柔仪殿和蓬莱洲上都是人心惶惶的了。
先是柔仪殿中已经倒下了一大半的宫女,整日只闻咳嗽之声此起彼伏。嘉敏打发她们不用侍候,好生休息,并命太医给宫女们配了药。
怎奈,那寒症竞像是扑不灭的火似的,又簇簇地燃了起来,不仅没有改善之状,反而越来越厉害了,其中有一个宫女竟病重撒手而去,死时全身肌肤溃烂,十分可怖,又有两三个宫人的病情越来越沉重。
不偏不巧,黄保仪自上次被裴婕妤打了二十大板之后,并未痊愈,身子底子弱一些,这次竟就病倒了。
国主为此事忧心,正要叫来御医们斥责问询一番,庆奴递了盏茶,柔声道:“官家先喝了一盏茶,润一润,这烦扰也就过去了。”
国主胡乱喝了一口,“朕如何不焦心,若不敦促御医们好好用药,且不说国后与黄保仪,只怕是大半个宫中的人都要染了病了!”
庆奴劝道:“御医们哪有敢不经心的?只是这气候的时气不好,宫中人多手杂,一瞬之间的确叫人着急。奴婢打小里听说,有时候病症来得蹊跷,莫非是邪气入侵,有时候未必是御医们能下症的。”
“哦?御医都束手无策,难道就没法了么?”
“有是有,不过……”庆奴面有疑虑之色。
国主有些着急,“如今只要能保宫中无虞,什么法只管说了罢!”
国主颇有急病乱投医之状,正中庆奴下怀,庆奴说道:“奴婢听说有民间有跳越人驱魔之舞的,能驱邪避秽……”
国主听得此处,也不再仔细过问,倒是将之视为心头的第一件要紧事,忙自去柔仪殿与嘉敏商议,让嘉敏去请了会驱秽之舞的越人,将宫中的煞气驱一驱。
不过几日,嘉敏从宫外寻了几个娴熟于越人舞的,因此舞有祈祷驱秽之意,故需要在吉日吉时吉地上跳,凡洗晦者都需沐浴更衣,持斋三日。
仪式之地选在移风殿,移风殿位一处处连绵的假山石后,远是远了点,但此宫处在御苑正北角,正是驱秽的最佳之地,吉时是在戌时。
彼时,灯烛悬于殿堂之上,宫中那些染了病征的宫人们都齐齐整整聚在殿中,黄保仪也被嘉敏请了来,独自安在正殿,由一副垂帘与众人隔了开。
那跳舞的几个人皆是戴了面具的男子,不同于宫中舞女靡靡的彩袖翻飞,竟十分孔武有力,节奏铿锵,充满了上古时期的原始粗蛮之野味,竟是十分好看。
此舞一直舞到亥时末才止歇,要到明日还要再舞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