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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一本书而已

第二章一本书而已

晏岫生平所见无耻之人,无人能出其右,刚刚那副柔顺乖巧的假面被彻底剥下,多年寄人篱下,她并非从前那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

既然他们只把这当作一场交易,那手握《青盲经》的晏岫自然可以任意妄为。

她嘲讽地勾起嘴角,笑出声来,当即讽刺道:“女人如何,我看你们也就是年岁虚长,下身又多了二两肉,说穿了不过是无能。不仅是无能,还心胸狭窄,善妒!”

晏岫是个话痨,平日里说起话来一整日不停,骂起人来自然也将这份嘴上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哦,对了,说到晏家如今这番光景,不正是你们兄弟俩一手造成的吗?当年我母亲做家主时,没少替你们收拾烂摊子吧。”,晏岫指着晏桉道:“你做生意欠一屁股债被人找上门的时候。”,晏岫视线一转,盯着另一位,“还有你,赌场的人差点儿打断你一双腿的时候,哪次不是我母亲替你们还钱。如今你们反咬一口,倒成了她的不是。”,晏岫嘴角一勾,气得笑了出来。

晏桉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当年为了那些狼狈的少年往事,他没少被小妹晏枢说教,如今她好不容易死了,一个小辈竟也敢指着鼻子骂他,他哪里还能忍。

“你……你,简直荒唐,牙尖嘴利,一副地痞模样。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我们也不必顾念骨肉亲情。今日你交不出《青盲经》就别想走出这祠堂半步。”

祠堂在群山之中,不坐马车根本难以通行,晏岫心里有些害怕,但为着她娘亲,她又鼓起勇气来。对这两位舅舅,她的不满早已囤积多年了,根本不用多想,这些话便能脱口而出。

她好心地给他们提了个切实可行的建议。

“刚刚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晏岫低头,指了指地上,“那东西早就烧在祖母坟前了,去找祖母要吧,你们可是她最最厉害的儿子,求求她,让她托个梦,把《青盲经》背给你们听。”,晏岫嘴角带笑,满脸讥讽,试图用脸上的愤怒之色压制内心的慌张不安。

“《青盲经》是我晏家立家之本,她晏枢凭什么烧毁,又怎么敢烧毁。”,听到《青盲经》被毁,晏桉惊怒交加,说话的音量都拔高了一个度,将年老耳背的族叔吓得肩膀一抖。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晏枢擅自烧毁《青盲经》,是我晏家罪人。晏岫身为我晏家后人,不加以劝阻,反倒隐瞒不报,今日还在祠堂前顶撞长辈。”,他转向站在一旁的族叔,“六叔,我作为晏家家主,是不是有权利也有义务替我晏家管教不听话的小辈。”

不等族叔回话,晏桉便吩咐站在后面的家丁,“来啊,请家法。今日我便在列祖列宗面前替你母亲好好教教你,什么是长幼尊卑!”

家丁动作很快,两人上前,一左一右钳住晏岫的胳膊,几人推搡争执之间,晏枢的牌位轰然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晏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见状,立马发了狠,铆足了劲想要挣脱,像只暴怒的幼狮—尽管拼尽全力,却还是难以逃脱。

几个男人的力气,晏岫自是挣不过。他们将她按在地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根油光锃亮的皮革鞭子自上而下抽打在她背上。

“啪”,晏岫控制不住地向前倒下,后背传来火烧般的灼痛,连肩膀都忍不住抽搐,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下一鞭又随之而来。

“我劝你将《青盲经》交出来,不然难免要多受些皮肉之苦。”晏岫紧咬牙关,上一鞭带来的痛感还没消散,下一鞭又将疼痛带到了别处,她的精力全落在了后背之上,半点儿没力气回应,只是用愤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晏桉。

“继续打。”,他的声音像是不甘的怨鬼。

晏岫的后背很快肿胀起来,几鞭子下去,晏岫的整个后背的衣衫洇出了血色,难以直视,整个人好似一只落水狗,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若不是家丁拉着她的两条胳膊,她整个人恐怕就如一摊烂泥似的,瘫倒在地了。

见状,晏桉摆手示意家丁停下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的晏岫,“我是你的亲舅舅,怎么会害你。今日不过小惩大诫,算你忤逆长辈的惩罚。你好好将《青盲经》交给我,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一本书而已何必这么死抓着不放。”

“一本书而已,咳咳……”,晏岫擡起头,额上全是冷汗,肩膀一抽一抽的,那双眼睛低垂着,失了平日里的神采,“舅舅又何必死抓着不放。”

“油嘴滑舌。”,晏桉见她软硬不吃,彻底冷了脸色,“你到底交不交?”

“没有!”,两个字在晏岫舌尖滚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吐了出来。

晏枢临去世前,交代了晏岫三件事。一是替她保管好《青盲经》,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是晏家立家之本,绝不能经由两个不成器的舅舅落入奸人之手;二是希望自己的灵位能回归宗祠,和自己的丈夫、母亲在一起;三是希望晏岫今后能平安健康,开心如意。

现在看来,这三件事中的任何一件对她来说都很难。

晏岫浑身上下疼得没有力气,只能趴在地上,意识混沌。

眼看今日这情形是逼不出《青盲经》了,晏桉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硬骨头,想死也别脏了我晏家的地。”,说罢,晏桉摆袖就走,其余几人自然紧随其后,“六叔,将她关在柴房,不许给她饭吃。一日不交出《青盲经》,就一日别出来。”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祠堂的大门重新落了锁,老旧的大门拖着沉重的铁锁,像是一辆过载的马车,早已经不堪重负了。每吹来一阵风,它年迈的骨骼都会发出沉闷的声响,不知道哪天,就会轰然倒塌。

家丁松了手,任由晏岫瘫倒在地。她额上全是冷汗,四肢微微挪动就会牵动着后背的伤口发出灼痛,看起来只剩一口气,偏偏她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小时候她嘲笑晏枢,总觉得她一把年纪,对于亲缘却总是有着近乎过分的天真。一母同胞的兄弟早就视她为仇敌,她却还天真地以为他们始终是一家人。晏枢的这份天真一并感染了晏岫,在今天之前,她都觉得他们好歹是他的亲舅舅,就算对她不热情,也总不至于叫她去死。

现在看来,这世上总有些人,能不断打破你的底线,超出你的想象。

晏岫手掌撑地,努力睁开眼睛,透过门缝,正好能看见几人离去时的背影。从那冗长的梯坎上走上来时他们还是亲人,可下去时,他们好似仇人一般。

好在这家法鞭子只是用来惩戒家中小辈,并不是真的要杀人,晏岫背上的伤只是疼,加之抽打他的家丁用了劲,有些地方肿胀渗血,休养个一两月就能养好。

晏桉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晏岫才颤抖着胳膊站了起来,捡起母亲牌位用干净衣角拭去灰尘,族叔见她身形摇晃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人老了,总归有几分心软,“女娃子,《青盲经》这东西,可是从祖师那儿传下来的东西,化始卷授天地阴阳,化机卷授天地气形,化成卷授八卦六甲,是我晏家世代堪舆师之根本,也让天下堪舆师趋之若鹜,寻常人一生钻研也未必得其精髓。你一个女娃子拿着有何用,还是赶紧交还给你舅舅,让他们给你寻个好人家才是正事。”

“交给他们?”,晏岫轻轻地扯动嘴角,只是这笑被后背的疼痛牵着,露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他们转头就不知卖给谁了。”

“你怎么这样想你舅舅,他再怎么不着调,总不至于……”,族叔下意识地反驳,说了一半,不知想到什么,没再说下去。

他见晏岫心中傲气,总觉得和当年晏枢少年时一般,心中不免生出一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惆怅来,只得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出奇地长,像是钟声的余韵,“你母亲,确实是个难得的天才。”,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摇着头,叹着气,“可惜喽,可惜喽。”

族叔没有说什么可惜,可晏岫一下就听明白了,像她和母亲过往所听过的无数遍“可惜”中的一声,后面还有几个字,可惜,可惜是个女子。

晏岫听得多了,并不放在心上。

祠堂没有多余的被褥,族叔替她找了压箱底的旧棉絮,垫了些干草,勉强也能住人,又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陈年伤药和纱带,放在她手边,“比不上你当小姐的时候,将就将就吧。”

说罢,留下一盏晦暗的油灯,离开了。

晏岫趴在干草铺就的榻上,努力折过双手,将药粉洒在后背上,用干净的布条包裹伤口,近乎灼烧般的疼痛稍有缓解。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带着初春独有的温凉,洒在晏岫的背上,让她整个人从白日的盛怒和前几日连轴转的悲伤中稍稍抽离出来,开始思考自己如今的处境。

今日前来祠堂供奉牌位前,晏岫给自己算了一卦。

上艮下巽,为山下有风之象,暗藏凶祸,好在卦辞云:“元亨,利涉大川”,还给她留了一道生门。

白日里她彻底和晏家人撕破了脸,挨了一顿家法,如今气息奄奄地趴在这儿,正对卦象中所言凶祸。而这唯一的生门,也许是在告诉她,她得离开晏家!

这个想法并非一时兴起,早在父亲林砚身死,晏枢被晏桉两兄弟联合族中人赶下家主之位的时候,她便有这个想法了。

当年,晏枢手握《青盲经》,是远近闻名的堪舆师,青州数个县乡都流传她的名头,那些豪绅贵族宁肯等上数月半年,也要请晏枢替他们相看家宅。别说百姓如此,当年青州府的将军,如今的青州刺史俞永也曾拜访过她,向她请教青州地势变化,堤坝驻防的相关事宜。

她们母女俩离开晏家,也会过得很好。

可晏枢却不愿,以至于两人多年来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备受欺凌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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