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
“初生”
掌心下传来轻微的律动，像是蝴蝶振翅，又像遥远的鼓点。刘姿突然想起录音笔里那两个错落有致的心跳声，一个稳健如《月光》的主旋律，一个活泼似《小星星》的变奏。
"星月和靖昊，"她轻声说，"你们要乖啊，干爹虽然不靠谱，但干妈可是很严格的。"
夜风骤起，石榴树的枝叶剧烈摇晃，落下几片青翠的叶子。其中一片正好飘进刘姿的酒杯，在香槟里打着旋，像极了她和文靖初遇时，飘进琴房的那片梧桐叶。
陈昊突然举起手机："林老师发消息说，学校琴房那架老钢琴要报废了。"他顿了顿，"问我们...要不要搬回来。"
刘姿望向阁楼的窗户，月光正透过玻璃照在那架钢琴上。三双手，两个孩子，一个灵魂——或许这正是生命最奇妙的变奏曲。她举起酒杯，让那片石榴叶的影子投在脸上：
"正好，给孩子们准备练习琴。"
迷叠香的香气在夜色中愈发浓郁，仿佛某个看不见的人，正为这场跨越生死的重逢献上祝福。
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声势浩大。城南老房子的石榴树抽出了嫩红的新芽，迷叠香在窗台的花盆里疯长，连带着整个院子都弥漫着那种特有的清冽香气。刘姿蹲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时，接到了陈昊语无伦次的电话——小雨的羊水破了，比预产期提前了两周。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刘姿赶到时，陈昊正像个困兽般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左手腕内侧的鲸鱼纹身被他自己搓得发红。他见到刘姿的第一句话是："今天早上小雨说梦见文靖了，他说...说会守着产房门口。"
产房内传来小雨压抑的呻吟，像受伤的小兽。刘姿把带来的迷叠香精油递给护士："帮她擦在太阳xue上，能缓解疼痛。"她顿了顿，"是文靖妈妈留下的配方。"
等待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陈昊把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微微发抖。刘姿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樱花树，花瓣在春风中纷纷扬扬，像是下着一场粉色的雪。她忽然想起文靖曾说过，他最喜欢樱花凋零时的壮美——"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演出"。
"刘老师..."陈昊突然擡起头，声音嘶哑，"如果...如果有什么意外，保大人。"
刘姿走过去，用力握住他的手。陈昊的掌心全是汗，冰凉得像冬天的海水。就在这时，产房里突然传出一阵响亮的啼哭，紧接着是第二声——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像在合唱一首生命的二重奏。
护士推门出来，口罩上的眼睛弯成月牙："恭喜，龙凤胎！姐姐5斤2两，弟弟5斤6两，都很健康！"
陈昊的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刘姿扶住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正以一种奇异的节奏跳动——像是有人在她的胸腔里弹奏《小星星变奏曲》，错了好几个音，却欢快得让人想落泪。
当护士抱着两个襁褓出来时，刘姿注意到一个细节——姐姐的襁褓是淡蓝色的，弟弟的反而是粉色的。"搞错了？"她轻声问。
护士笑着摇头："没搞错。姐姐一出来就攥着医生的听诊器不撒手，力气大得很；弟弟反而安安静静地睁着眼睛，睫毛长得像小扇子。"她眨眨眼，"所以临时交换了颜色，觉得这样更合适。"
刘姿低头看向两个新生儿。姐姐的脸蛋红扑扑的，眉头微蹙，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弟弟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某种奇妙的镜像——姐姐的神态像极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在琴房里对她翻白眼的少年文靖；而弟弟安静的模样，又莫名让她想起十七岁的自己。
"要抱抱吗？"护士问。
刘姿小心翼翼地接过姐姐，陈昊则颤抖着双手接过弟弟。婴儿的温度透过襁褓传来，烫得刘姿眼眶发热。小女婴在她臂弯里扭了扭，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睛清亮得像是蓄满了星光。
"星月..."刘姿轻声唤道，婴儿竟对她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产房里，虚弱的小雨向他们招手。陈昊抱着儿子快步走过去，眼泪终于决堤："小雨，你看，我们的靖昊..."
刘姿落在后面，低头对怀里的星月轻声说："你干爹要是知道你这么像他，肯定得意得尾巴都翘上天了。"她擡头看向窗外，樱花仍在飘落，但此刻在她眼中，那不再是一场告别，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钢琴声——是医院大厅那架供人排遣时间的旧钢琴。有人在弹《小星星》，生涩的指法错了好几个音。刘姿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琴凳上留着一小枝迷叠香，青翠欲滴。
护士推着婴儿车过来，准备把双胞胎送回育婴室。刘姿依依不舍地将星月放进小车，突然发现婴儿的右手紧紧攥着——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她轻轻掰开那只小手，掌心赫然躺着一颗石榴籽大小的红色胎记，形状像极了简笔画的鲸鱼尾巴。
"奇怪，"护士凑过来看，"刚出生时还没有这个呢。"
春风从窗外涌入，带着迷叠香和樱花的气息。刘姿站在窗前，看着那架无人弹奏的钢琴，琴键在阳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她摸了摸颈间的素银戒指，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生命从来不会真正逝去，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就像樱花凋零后化作春泥，就像琴声消散后仍在记忆中回响，就像那个永远二十八岁的少年，以另一种方式参与了这场春天的诞生礼。
育婴室里，双胞胎的摇篮并排放着。星月突然咿咿呀呀地伸出手，抓住了弟弟的小手指。窗外，一片樱花花瓣随风飘入，正好落在两个婴儿交握的手上，像是一个温柔的封印，又像是一个永恒的约定。
刘姿悄悄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走廊尽头的钢琴上，那枝迷叠香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沾满了晨露。她走过去，拾起它，别在了自己的衣襟上。迷叠香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清冽中带着一丝甜，像是眼泪的味道，又像是希望的气息。
在这个春天的午后，在樱花纷飞的医院里，在双胞胎的第一声啼哭中，刘姿终于找到了与过去和解的方式。她不再需要刻意回避那些会勾起回忆的旋律，不再害怕在梦中见到那张熟悉的笑脸。因为有些爱，从未真正离开；有些人，注定以另一种形式，陪伴你走完余生所有的春夏秋冬。
当夜风再次吹动石榴树的新芽，当迷叠香又一次在窗台绽放，当下一个春天来临时——她知道，自己会带着两个孩子，在文靖最爱的樱花树下，弹一首故意弹错音的《小星星》。而那时，风中一定会传来熟悉的轻笑，像是叹息，又像是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