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番外]
番外二
李招娣出生时上面已经有了三个堂姐，大堂姐领娣比她大四岁，二堂姐来娣比她大两岁，三堂姐想娣和她同岁，也就略大上那么几个月。
因此，她小时候和想娣最玩得来，尤其是在领娣来娣随大伯大娘一同外出打工后，亲妹妹盼娣还小，不懂事，家里也就只剩想娣能陪她聊聊天。
但是李招娣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尽管她和想娣在同一个班里，却渐渐的从无话不谈变为了话不投机。
她问：“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想娣说：“听我爸的。”
她问：“我们要是考不上高中怎么办？”
想娣说：“念书好累，就算考上我也不去了。”
她问：“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想娣说：“好好孝顺我爸妈。”
听着对方的回答，李招娣偶尔会觉得恐怖，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其实只是一具没有灵魂没有自我的躯壳，是个空心人。
当然她身边的“空心人”不止想娣一个，甚至可以说，思想天马行空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的她自己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怪物。
其实她也怀疑过自己要死要活地非要读书到底是不是对的，她是不是应该听话早点嫁人比较好？
是妹妹一直在鼓励她，在妹妹的眼睛中，她能看到和自己如出一辙般的不甘心。
于是她想，自己要为妹妹做个好的榜样。
在高考失利后在堂姐那里半工半读的两年间，很多次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都会想到如果自己认命了，那妹妹一定也会被家人逼着认命。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再后来，她终于考上了大学，找到了还不错的工作，又亲眼见证着妹妹也上了大学。
在s市工作的那几年，有妹妹在身边，同事关系也不错，赚得不多不少够生活，确实是她从未有过的舒心日子。
只是她内心深处总有个角落在躁动不安。
她所任教的中学，是s市的一所高级私立中学，每逢开学校门口停的都是一辆接一辆的豪车，在这里读书的孩子人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手上戴的表能顶她几个月工资，有文明懂礼貌，见到她就会笑着说李老师好。
但是对待学习却大多都是一种自由散漫的状态，家长们也并不在乎，反正大不了就送出国。
老师们也就更不在乎，反正家长逢年过节不少送礼，有时拿到的购物卡比工资都高，这难道不好吗？
时间长了李招娣开始感到恐慌，她害怕自己被同化，她似乎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了，前二十多年所坚持的一切在金钱与权势的面前变得异常可笑。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了去支教的宣传册，那颗沉寂许久的心才重新开始跳动。
她一边想去，一边又放心不下妹妹，没想到却被妹妹看穿，还对她说了好一番鼓励的话，她有些感动，同时还有些鼻子发酸，感慨着妹妹真是长大了。
*
李招娣的老家虽然也是农村，但位于平原地区，凡是交通方便的地方，经济就不会特别落后。
自从去到大西北的山区之后，她才深刻地领会到了什么是极致的贫困。这里全村竟凑不出一个青砖瓦房，大部分都是依山坡建造的纯土窑，十里八村凑不出一个小卖部，想买生活必需品都得翻山越岭地去镇上。
李招娣借住在学校附近的村民家，但不是每个学生都能住这么近的，大部分都要步行走十几里的山路。好在这边气候干旱，不常下雨，不然本就难走的山路会更加难以通行。
李招娣在这里依然是教初中语文，她始终认为对于贫困地区的孩子而言，初中是比高中更能决定人生命运的几年。
因为对于家长和学生们而言，既然已经拼命进了高中的大门，那么咬咬牙再坚持三年，只要考上大学，哪怕只是个最普通的三本，也算成功了，后面的路无论是孩子自己打工赚学费还是申请助学贷款，总能走下去的。
但初中不是，初中距离胜利的曙光太遥远了，人在看不到前路的情况下，就会很容易选择后退，因此初中的退学率远远大于高中。
而且李招娣第一天上课时还发现，班里大部分都是男生，女生只有个位数。她也只能无奈叹气。
第一堂课，李招娣没急着讲课，而是先和同学们互相认识了下，她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转过身时发现班上有个女生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后来收作业时，她才知道原因，原来那位同学和自己同名，也叫招娣，只是叫王招娣。
李招娣便不由自主地对她多了几分关注，课上也常常找她回答问题。
王招娣成绩不错，人也好学，就是性格非常内向，有时课下李招娣想找她聊聊天，她总会一脸紧张的样子回答些“嗯”“是”“对”之类的话。
直到有一天，王招娣主动来找她，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她说：“李老师，我要退学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再见。”
李招娣一瞬间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在村子里看到的许多十几岁的年纪挺着大肚子抱着奶娃娃的女生，她非常非常不愿意看到王招娣也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她问：“为什么？”
其实答案她很清楚，无非是家里没钱了，供女娃上学没用，家里的活儿需要人干，女生年纪到了该嫁人了等等诸如此类的理由，
果然王招娣的回答也毫无新意：“我妈又生了个小的，我得回去带孩子了。”
“这回是男孩？”
“嗯。”
李招娣手下力道一重，将教案撕下来一个角，她深吸一口气起身道：“走，我跟你回家去劝劝你爸妈。”
王招娣忙去拦她：“老师，算了算了，没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老师，李老师！”王招娣双手抓着李招娣的胳膊拼命向后拖，差点给她跪下，“我求求你了！真的不能去，我爸要是知道是我把你带回家，又会揍我的。”
“他敢！有我在呢，不怕。”李招娣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你就告诉老师一句话，你想不想上学？只要你想，其他的问题我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