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声玉6
聂声玉6
他心里不由暗暗犯嘀咕。
这人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不知道世上是否有什么事,能让她的冷漠稍稍松动?
程声也没想到,自己如此隐秘的一个念头,居然在数息之后得到了回应。
须臾,滔天煞气拔地而起,仿佛滴进清水的一滴墨汁,将空气都晕染的沉重而压抑。
被数不胜数的妖怪人族围在中央的大阵,猝然爆发出金光,原本昏暗的苍穹登时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一大团蠕动的黑雾骤然窜出,紧接着横冲直撞,仿若失去理智的猛兽般殊死抵抗。
如此悍不畏死,几近疯狂的样子,与之前出现过的强大怨灵一模一样,但偏偏,挽湖就是从他身上找到了故人的影子。
“谢烛。”挽湖愕然,声音都小得几乎听不清。
谢烛,抱着她流过泪,同她相处了数年的尚书府长公子。
挽湖瞳孔紧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当年挽湖的诧异并不比现在的她少,她颤声质问“谢烛,怎么是你?!”
那妖怪不说话,唯一还残存理智的眼睛瞪着挽湖看了良久,似乎是在确认她的身份。
他看着挽湖时,当初的挽湖也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通过扭曲变形的黑气认出谢烛来的,连现在的挽湖本人都不清楚。
不过,她从二十七岁的自己眼里,捕捉到了一丝很轻很轻的,水落无痕般的异样情愫。
那是,爱。
很微小,很隐蔽,很卑微,很无力。
好似吹动树梢的微风,不留下任何痕迹,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一切朦胧的模糊的藏在重重迷雾后的缘由,终于随着这丝微不足道的情绪浮出水面。
此时,沉默半晌的挽湖终于绽放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浅淡的笑意。
她转头,对那白衣身影恭敬地一拜,道“师尊,这些年承蒙您庇佑,弟子过得还算是称心如意。今日以后,你与我的恩情一笔勾销,不管我是死是活,都和您无关。”
见那人点了头,挽湖才像放下了萦绕心间的执念似的,快步向前走去......
犹如羽毛般柔和淡然的嗓音拂过耳际,带着挽湖二十余年来对自己生命的唯一评判“我这一生,原来从没有被人真正选择过。”
…
若干年,程声寿终正寝后。
“姑娘。”程声叫住正往他碗里装汤的孟婆“能不能不喝?我在凡间还有心愿未了。”
“小哥。”孟婆也擡头看他“你的这套说辞我在这儿这么多年,前前后后听了得有成千上万遍,但都是无用功,地府的规矩,哪是我这种小人物可以打破的。”
程声“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我欠她点什么,或者说这天下人欠她点什么。”
孟婆“你还是寿命太短,记着的事情太少。若是你跟我一样,日日夜夜守在这无光的阴间就会明白,兜兜转转都要走一遭,没什么大不了。”
程声犹豫了下,还是端起了孟婆汤。
刚准备喝,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就拉住了他的手腕,沙哑粗粝地道“你不想忘记前尘往事简单,只要和我做一个交易即可。”
孟婆看见来人眯了眯眼,但却没有多说什么,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
程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有什么能给您的?”
来人顿了顿,漫不经心道“阳寿。每一世的半数阳寿,换你的记忆。”
程声略一思索,觉得这不是个赔本买卖,于是同意了。
…
“半数的阳寿,我比别人少活了足足一半。”聂声玉苦笑道“我连他拿走那阳寿做什么用都不知道,但想来,不会是天道所允许的。”
静默半晌,挽湖才问“你答应他,是为了数十年后还能有个人记得我吗?”
“你当年确是为天下做了一件好事,而且你那句话也只有我听到了。”
“我觉得吧,你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记住你做的一切的。”
聂声玉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道“你不是说没有人选择你吗?我选择了,我可是用最宝贵的东西和别人做得交换。”
“为何要为了我做到这般田地?”挽湖问。
聂声玉想了想,挂着他标志性的,吊儿郎当的笑道“可能因为你说我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我那一辈子还没见过什么世面,容易被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感动吧。”
一行人回到万灵堂时正值深夜,刚放下东西,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就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深夜到访的客人。
是个白胡子老头,衣着朴素,脸上皱纹横生,再怎么看都有六七十岁年龄了,但精神头却很好,眼里是饱经风霜后留下的锋锐和老辣。
他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背着手站在屋里,冰冷的视线一个个扫过几人的面孔。
谷雨习惯性微曲放松的脊背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有点紧张,又有点生气地偷偷瞅着老人。
他的目光过于直白,就像是审视一般,给人一种极其冒犯的感觉。又如同身上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如坐针毡。
过了好半晌,老人才开口“万灵堂堂主挽湖?万灵堂也在我朝国土之内,属于陛下,你却不纳税,按律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