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
我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你身边各种奇怪的人越来越多了。
海泠说,万物皆有神,他们一直都在――只不过你看不见他们,他们也懒得和你招呼。
我说这么高冷的吗。海泠说除了高冷,他们别的臭脾气也多着呢――所以你可不要乱说话。
我想了想,不管在哪个国家的传说里,神一旦发起小心眼来,那可比妖怪可怕多了――惹不起惹不起,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换了个话题,说那你现在还能看见他们吗?
海泠说,不能了。
她又说,但我知道他们一直都在照拂我。
说完她摸了摸我的头。
几十年前,她坐在去往M市的火车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祈愿的。
两天两夜的火车,海泠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装在罐头里,那罐头又跟着车厢摇晃,“咣当咣当”地响。
她上车出发的时候,是两天前的上午10点――她又转头看看车窗外,晚霞漫天,太阳像一只漏底的碗,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下了。
火车是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开的。海泠坐在车里,感觉自己就像追着太阳跑。
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她就要到站了。海泠抬头看看行李架,她的大箱子稳稳当当地放在上面――上车的时候,隔壁座的叔叔帮她放的;面前桌子上放着一袋麦丽素,已经拆开吃了几颗――在上一站下车的姐姐拿出来请她吃的。她想可能自己看上去就像个没出过远门的乡下妹,所以大家都来照顾她。
海泠想这可不行,自己怎么说也18岁了,不能处处都靠人帮扶。
火车到站的时候还不到晚上7点,天已经全黑了,夜风也凉飕飕的冻人。然而海泠拖着箱子跟着人群走出车站,发现车站外的世界,夜晚根本没有降临。
路灯和霓虹灯远远近近地亮着,穿梭来去的车灯沿着马路描出城市的轮廓;电视幕墙上的女明星在音乐声中俯视大地,笑盈盈地推荐她手中的新款护肤品。
远处的高楼大厦通透得像点亮的灯罩,整座城市闪闪发光。
她想这就是M市,爸爸就在这儿。
她感觉像突然回到小时候第一天上幼儿园。当时爸爸一走,她就在教室里“哇啦哇啦”地哭;老师说,你爸爸上班的地方就离你几条街远,他也等于跟你一起上课呢。
这一次,不知道爸爸和自己之间又隔了几条街。
海泠拖着箱子站在出口,冷风“咻咻”地吹,人潮从站台涌出,像从钢笔墨胆里挤出墨水。出口外还站了不少人,有些人手里拿着写了姓名的纸板,脸上有急切和期盼。
海泠看着他们,有些羡慕,但往细了想想,又不知自己是在羡慕哪一边。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车站广场上倒是有招呼客人的小面包车,但她没敢上――她一路上听对面的姐姐讲了不少黑车的事,十分吓人。她又想起电影说他联系了朋友,到时候会主动接应海泠;但海泠也不知道他的朋友是谁,长啥样――而且万一也是只小猫小狗小猴子,她又该怎么去认?
我说这人怎么这样,至少给点相认的线索,不然到底算是帮没帮忙啊。
海泠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一见到他朋友本人,我就知道他说的“你肯定认识他”是什么意思了。
我说很有辨识度?
海泠说,站几百米外都能认出来。
好吧。
不过这位神灵出场也是之后的事了。
海泠在出口站了一小会儿,没等到像是来接应她的人,她就拖着箱子走了。
她已经18岁了,不能处处靠别人帮扶。
海泠走到车站门口,买了地图和公交时刻表,然后上了公交,下站,一边看路牌一边看地图,很快就到了市中心,又很快找到了一家最近的青年旅社。
我说那时候就有青年旅社啦?海泠说名字不叫这个,但是也很洋气了――我觉得这么说你比较容易懂一点。
但旅社的房间都满了,前台小姐姐抱歉地笑笑,又给海泠指了下一家。海泠拖着箱子赶过去,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
满员,继续下一家。
继续下一家。
下一家。
……
她拖着箱子走完了两条街,不远处的大钟楼传来“铛铛”的报时声,八下。
海泠想,还早还早,下一家一定可以住下了。
虽然一直吃闭门羹,但她的心情还是很雀跃的,这一路,她的步子都轻快得像踩在飞毯上。她想自己这就算是真正来到M市了,说不定每一步都在离爸爸更近一点――说不定再走两步,就能在街角遇到爸爸了呢?
(我说懂了,就跟我第一次去横店,感觉上个厕所都能撞到三个明星的心情是一样。)
然后大钟敲了九下。
海泠站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感觉冰凉的夜风从开司米衫的孔洞里灌进,把自己吹成筛子。
她开始慌神了。
晚上九点,她还没找到入住的地方――甚至还没吃饭。路边的小饭店倒是还开着,但她不敢去吃饭;万一她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又有一个空房间订出去了呢?
肚子“咕噜”地响了,她最后吃过的东西,是几小时前的一把麦丽素。
海泠想,赶紧找到住的地方,然后洗澡,吃饱,睡觉。她又抖开地图,继续朝下一个街头进发。
――她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从街对面传来的。
热烘烘,香喷喷,光是闻到,口中就下意识地泛起甜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