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我说厉害厉害,我到现在也没去过首都,别说皇城了。
海泠说她自己也觉得挺厉害的,毕竟一个月前,她还连县城都没出过。
我说感觉如何?
海泠说,当时一出车站,她就被满大街的自行车震惊了。
自行车,三轮车,板车……骑着的停着的扶着的,十字路口也好,人行道上也好,机动车道旁边也好,这些小车子成群结队地快速穿行,就像在蚁巢的甬道里劳作的蚂蚁。
我说妈耶,难道路上就没有机动车吗?
海泠说有的,虽然私家车不多,但有不少大巴和“面的”。
只是这些自行车让她更直观地感觉到,这座城市是活着的。
和M市不同,这是一种沉淀之后,厚积薄发的活力。如果真有所谓的“时代发展的脚步声”,那海泠觉得,那这座古老城市的脚步声,一定是自行车铃的“叮铃铃”。
海泠说,首都的街道都是四平八稳,规规整整的,沿路走去,没几步就能遇上一个老店老字号――卖鞋的是老字号,卖瓷器的是老字号,卖剪刀的是老字号……连个炸麻花的小摊,旁边也竖着“老字号”的牌子;两边铺子门上挂的牌匾好多都是墨底金字,两旁还有朱漆的门柱,光是这通体的气派,就知道是“老字号”。
许多店门口还排着长队,队伍里还有爷爷带着孙子,妈妈抱着儿子,客人之间还一边排队一边大声聊天,买东西都买成了老熟人。
海泠说,她当时觉得这些店非常了不起――能和一座城市共生并存的店,差不多就是城市历史的见证者了。
她又悄悄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这一位,大概是许多历史的见证者,更了不起。
又走了一段之后,她看见上杂志的那家点心店了:也是朱红的门头,墨匾金字,匾上“梁记”两个大字笔势沉稳踏实,落款是一位名臣的字号。
海泠本来想进去买些点心,但她伸长脖子望了望门前的队伍――绕了两圈,一直排到街口;她想完了完了,这还得专门空出一天来排队啊?
旁边的人突然开口了。他说我们不是来玩的。
海泠说,哦。
那就等办完正事之后,再玩吧。
海泠在一家小旅馆里投宿了,紧挨着的大街据说是一条著名的古玩街,远远看去,街上走来逛去的都是捧着大茶杯,戴着粗框眼镜的老大爷。
虽然才进城不到一小时,但海泠觉得,自己都有点老气横秋起来了。
J在旅馆门口和她约定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就赶着离开了。
我说他还送你到旅馆啊?海泠说是的吧?
我说那他不住店是去哪儿?海泠说我咋知道。
这一天晚上,她梦里都响着自行车的“叮铃铃”,和带着卷舌音的洪亮的叫卖声。
不过,再没有哪位将军在她梦里说话了。
两人约好的时间是第二天清早,海泠一早就坐公交大巴到了那条街口。她下车的时候,街边有些店铺才刚刚开门,早饭摊也刚热气腾腾地摆出来。
海泠买了两张热乎乎的糖油饼,一边啃一边在附近溜达――隔着一条小马路,她又看到一家“梁记”了。
这一家比昨天看到的“梁记”要大得多,装潢也更有古趣,门口甚至还摆了两个小石狮子。海泠想这大概是“梁记”的总店吧。
她看见店门已经开了,但暂时还没有顾客排队,赶紧跑过去买个新鲜。
才刚过了马路,还没跑到门口,她就听见“哗啦”一声响,好像摔碎了一整桌的碗碟。
就是从“梁记”后厨传来的声音。
海泠停下脚步,又隐隐听见几声叫骂。
不对,是吵架,两边都骂得很凶,一边骂一边还有更多的“稀里哗啦”传来。
海泠又啃了一口糖油饼,折回去了。
J是十几分钟后来的,眼里有些疲惫,但兴致似乎不错,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朝海泠笑了笑。海泠问他昨晚是在哪儿,他摇了一下头,拒绝回答。
海泠想,不说就不说吧。于是两人就上车,到站,买票,排队,准备进门了。
因为来得早,两人到的时候,队伍还没多长。海泠一看旁边还有一些拍照的小摊子,就“嘿嘿嘿”地建议――“难得来一趟,我们去拍照吧”。
J说,我们不是来玩的。
海泠说,反正也要排队,这个玩不耽误正事。
J顿了顿说,行吧。
海泠非常意外,她还以为他会坚持到底,坚决不答应――没想到这么快就松口了。
海泠说你今天很高兴吗?
J又笑了笑。他说,我走了这么远,等了这么久,这一次总该让我实现梦想了。
海泠趁机说你的梦想是什么呀?然而J很精明地闭了嘴,不再说话。
那边挂着照相机,戴着蛤蟆镜的小伙子过来兜揽生意了。海泠马上喊住他,她说帮我们拍一张吧。小伙子说行啊,不过照片是你过两天来我这儿拿呢,还是我给你寄过去?
海泠想了想,就留了图书馆的地址,付了邮票钱。
于是海泠和J站在故宫大门口,一个“嘿嘿”傻笑,一个微微咧嘴,一个的视线看着镜头,一个倒也是望向前方,但视线的终点不知落在了哪里。
小伙子伸出手指倒计时三下,“咔嚓”。
――说到这里的时候,海泠停下,叹了口气。
她说这大概是唯一一件能证明他真的来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