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圣诞特别篇

圣诞节,神明降生的的日子，充满祝福的日子，但对他而言不是。

他对圣诞节,从来都没有什么好的记忆。

生他的女人是个疯子,昔日属于有名的交际花的美丽容貌已从她身上凋谢殆尽,剩下的唯有枯瘦嶙峋的残枝，而他是附生在残枝上一茎漆黑的剧毒荆棘。

女人一直觉得,如果没有生下他,自己会过得更好。

尽管他们的生活永远是风刀霜剑的寒冬，但女人时常沉溺在往昔温暖旖旎的春日之梦中。

梦里,她依然年轻,依然娇媚，男人们为她奉上珍珠宝石，还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

梦醒,她看见现实,逼仄肮脏的出租房,油烟熏得发黑的墙壁,还有用来做廉价皮肉生意的沾满脏污的双人床。。

每当这时，她就会尖叫起来,用最刻毒的语言咒骂他,咒骂命运的不公,撕扯着头发痛哭流涕,后悔自己不该听信男人的鬼话。

男人年轻时是名动香山澳的美男子,一生风流爱漂亮。他喜爱美人，舞会上与她相逢,夸赞她是自己平生所遇的最美。

男人虽已她便将一份真心听成了十分,相信男人会娶她进门。

她确实天生丽质,面孔比玫瑰花鲜艳，皮肤比雪还白嫩，身段又像盈盈春水，伸手去掬捧都会流走。她那么美，就不该是吃苦受穷的命，就该住进漂亮的大宅子里，做富太太享福。

可是，直到把他生下来，她都没等来男人。

男人也不是骗他，只是单纯忘记了她。

一晌欢好，露水情缘，等天光破晓，便蒸发得什么都不剩了。

永远有新的美人对男人投怀送抱，而她从此跌落地狱，再不得出。

病痛、贫穷、悔恨、希冀……女人被折磨得快死了，她的灵魂宛如一支风中摇晃的蜡烛，随时熄灭。她开始寻求自我救赎的方式，她信了教。

现实中得不到回答的困惑，在宗教中都找到了解释。她之所以会深陷地狱，是因为听信了恶魔的谗言，被恶魔引诱至堕落。她放纵情.欲，与恶魔交.欢，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又诞下恶魔的孩子，罪孽更深。

若要解脱，唯有赎罪。

首先，便是要驱逐寄宿在她儿子身上的恶魔。

这是个出生在13号还恰好是星期五的孩子，长着一双深渊般的黑瞳，苍白得像坟地里的月亮，冰冷得像灵柩里的尸体。

她信了，深信不疑，哪怕自己断了药，也要想方设法弄来钱，去高价买来那些所谓的圣物。

她用圣水泼他，用神鞭抽打他，把他关进忏悔室，想用断水断粮的方式，逼出他身上的恶魔。

圣诞节，在这幸福祥和的日子里，她拿起十字架，要剜下他的眼睛。

然而，很可惜，恶魔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甚至，在她驱魔的时候，他都不屑发出一个求饶的音节，比寒冬时节落尽树叶的枯林更沉默。

末了，她决定献出自身，赎清罪业，只有这样，才能从地狱中解放，升入天国。

她淋了汽油，扔了火柴，葬身火海，而他活了下来。

从此，他成了一条流浪的野狗。

他辗转漂泊了很多地方，哪儿都不想停留，直到来到了一座白墙青瓦的小镇，遇见了那对心地善良的母子，才第一次有了容身之处。

*

又是一年圣诞。

男孩期待这天期待了许久，妈妈许诺过他，要带他去吃大餐，买巧克力和玩具。

但很不巧，女人病了，高烧来势汹汹，好不容易才退下去一点，这会儿正捂在被子里发汗。

他看见男孩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没吵没闹，反而说自己留下来陪妈妈也是一样的。

女人从钱包里拿出一卷钞票，塞进他口袋，拜托他带男孩去市里玩儿一圈。

男孩一直很乖，知道妈妈辛苦，从不会提什么要求。没人跟他玩，就自己搬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和小花小草说话。女人当然知道他乖，但又不想他那么乖。他越是乖巧，做妈妈的心里就越是酸酸的痛。

他牵过男孩的小手，两人坐上了去市里的长途汽车。

男孩很少出门，兴奋得像只小鸟，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市里到了晚上还是很热闹，车水马龙，灯火通明，不像他们住的小镇，始终安安静静。

男孩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要他背。他背起男孩，小小的一个，裹着厚棉衣和围巾，像只圆圆的球。

他背着男孩，穿行在五光十色的城市里。

一路上，很多人都在看他们。

有个扮成圣诞老人的大叔送给男孩一只红气球，男孩乖乖地道了谢，甜甜笑的小脸儿也被气球映得红扑扑的。

他背着男孩，走进男孩向往已久玩具店，挂在门上的风铃“丁零当啷”一阵响。

男孩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这里都有什么玩具，也不敢伸手摸，他就慢慢地描述给男孩听。

男孩很小声地问贵不贵。

他手伸进口袋，里面有一叠整齐的钱，那是他之前打工攒下的。回去后，他要趁没人的时候，把男孩妈妈给他的那些钱塞回去。

都不贵，他说。

可男孩最后还是只选了一个小小的、很便宜的毛绒玩具。

那是一只奶黄色的小猫，男孩很珍惜地把它捧在掌心，仰起小脸儿说，谢谢哥哥。

他摸了摸男孩软软的头发，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