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波澜
董琦虽说及时找到了京城附近六郡的州郡长官,却因行事匆忙加上忘记对方还有假玉玺这一招,磨破了嘴皮子也只说服了其中两郡,其余四郡不知被王九斯和秋井然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张罗起来要把这虚张声势破坏和平的正四品大员就地正法,幸亏董琦出发前还带了些许御林军保卫左右,否则还真不知道这颗老脑袋能不能保得住。
自从几年前西北军威州战役捡回一条小命,再到如今差点儿被一帮刁民要了老命,董琦冥冥中感受到了自己晚节不保的巨大危机,提前在马车中唉声叹气。
而最令他寒心的,莫过于秋笙关于秋井然行将起兵谋反的推测居然成真了。
再没有什么破事是比含辛茹苦养大的小崽子,到头来竟是一头中山狼更令人糟心的了。
秋井然此时已筹备好四大州郡的亲兵,以内贼扰乱朝政、朝廷无力皇帝昏庸,无法制止□□为由,眼看着就要带领着这帮自以为正义的反叛军一鼓作气杀进京城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事情走到这一步,秋井然已然无路可退,横竖不过一条死路,便只能从这血肉成河之中杀出条离经叛道的血路,所谓亲情礼法,此刻便统统抛在脑后,顾不上了。
他只等王九斯一声知会,告诉他南北友军已经严阵以待,约定时辰,便可与他那小叔拼个你死我活。
而与大越战事渐渐陷入胶着的邓七与萨满川木更是在焦急等待,只盼王九斯已经摆平当朝太子,三方从中一句进攻,大可将大越就此土崩瓦解。
朝堂上已经乱成了一锅黏粥,江辰暂时代任大理寺卿一职,吩咐手下备好铁棍长鞭辣椒水,只等着钟寒抓到王九斯,将此人按在老虎凳上一样一样尝遍了大越当朝各式刑具,岂料钟寒却跟丢了。
一如秋笙所料想的那般,王九斯找了个与其身高体型□□分相似的男子,将一身官服一顶官帽尽数落给了这个贪财好色的亡命之徒,吩咐他行事低调些,见天儿没事就往醉花楼瞎转两圈。是人都要吃喝拉撒,两人便趁着这个工夫掉了包,半夜三更茅厕里昏暗的很,就着这么个当口,真王九斯便顺顺利利地金蝉脱壳。
秋笙自见着倒霉蛋管洋后,便快马加鞭地回到京城,一看这架势便知道大事不妙,当即便调派几乎全体御林军及花都亲军沿着各条分岔口摸索前去,下令活捉王九斯,悬赏黄金千两。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这被当朝圣上下令全城通缉的王九斯王大人,被数方翘首以盼的香饽饽本尊,根本就没出京城半步。
他机关算尽,竟在秋笙回京后、将整个皇城的兵力几乎全部掏空的当天,被楚在通往醉花楼的密道口堵了个正正好好。
没人会在企图隐藏行踪的时候带上一众护卫,即便是在这般危机四伏的情况之下,王九斯依旧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坚持孤身一人行动。然而在他这百密一疏的完美计划之中,算漏了一个楚。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要说这事也完全就是一巧合,楚察觉到不对劲时,也着实顾不上许多,直接牵走了天渊寺中唯一的一匹雪千里跑路,一路提心吊胆怕误了时间,谁知这一回来便正好赶上秋笙大张旗鼓地往外派兵,心中一喜,也没空儿再去告知秋笙一声,转而直截了当地亲自进了密道堵人去了。
依他的想法,王九斯不会是那种冒险做事的人物,但凡这事的胜算低于七八分,他便会毫不疼惜地将此法舍弃,因此他的退路也必须近乎万无一失才对。
瓮中捉鳖一招着实太过低级,想来秋笙很快便会发觉此法有失妥当,转念便会考虑到是王九斯借此玩了招调虎离山,急于远离京城的他必定会趁此良机召集各方力量突出重围,等秋笙回来之时,一切已成定局。
这步棋很妙,却也很险,万一秋笙特意留了御林军在城门看守呢?万一秋笙脚程过快,他带着人马往外冲的时候正好撞上又如何?万一这其中有人叛变,暴露了他的行踪呢?
不会是王九斯的风格。
虽然秋笙会派兵回来,但他必然放心不下花都,连城和郑南必定会留在那里,而中途发觉追错了人的钟寒,再度回到往日故地醉花楼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如此想来,暂且躲在密道中段之中隐匿行迹,等到时间一到,追兵力度宽松下来,醉花楼将会是最上佳的落脚之地。
时间太少,楚来不及再去细想其他选择,抱着赌一把的心情,守在醉花楼密道口不过区区一盏茶的工夫,便把主角等来了。
王九斯显然是没料到会在最后这一下摔个狗吃屎,表情显然是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老狐狸毕竟还是老狐狸,这样难以置信的神色仅仅存在了片刻便荡然无踪。他缓缓将右手撤到背后,似乎是心平气和地露出个微笑:“楚公子,真是料不到,你我居然会在这种地方会面。”
“前辈这般说倒是折杀楚某,此番是晚辈的荣幸,”楚迎着他那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笑容扬起头,习惯性地笑起来,“能与前辈在逃脱路线上达成共识,实属晚辈侥幸。”
王九斯藏在背后的手轻轻从衣袖处摸出了个小包裹,漆黑的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也悄悄背了过去,一面慢慢摸索,一面哼笑道:“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楚公子若是想要那黄金千两,绑了我面圣便是,何必在此多费口舌?”
话音落下,对面竟好半天没动静,王九斯疑心是对方发觉了自己的小动作,心惊胆战地停了手,刚要琢磨着再说些什么拖延时间为好,便听得楚一声低低的叹息。
他甚至来不及将双手自身后收回,只觉一阵轻微的小风蹭过他的耳畔,紧接着,手腕便被狠狠拧住了。
“你…”
楚手腕一转,从他紧扣的手指间夺过了那只小布包,打开细细闻了闻里头的粉末,轻笑一声,将其尽数洒在了地上。
“可惜了啊王大人,您这般赤胆忠心,为保住他们一个秘密竟心甘自赴地狱,可是看样子,您的君主还是不太信任您呢。”
王九斯在黑暗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低吟浅笑的对手已趁着他这片刻愣神的空挡,从他的左手中顺走了火石,仅仅是双手轻搓一下,便刹那间照亮了整片醉花楼密道口,王九斯稳住心神,在那双闪着火光的眼睛里,竟然看到怜悯与同情。
心理防线正在分崩离析,眼前的男人似乎是完全不顾及他的想法,竟是探出舌尖舔了下嘴角,他一面无声地笑着,一面在火苗蔓延到手指尖上之前,满不在乎地将两块火石抛掷到了地上。
王九斯那一瞬间竟下意识地弯腰半蹲下来,生硬地做出了个要接住那团火光的动作,却在那疼痛即将灼烧到指尖时蓦然收回了手。
洒在地上的,是邓七曾给他用来防身的赤血。
然而,那本该呈现无与伦比爆炸威力的炮弹,却任由那团火平静安宁地落在了上头,闪出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半刻之后,倏然熄灭。
四周再度归为一片寂寂的彻骨黑暗。
胸口的天狼图腾猛然间一阵难以抑制地钝痛,像是那把被炮弹灰燃灭了的火炽热地烧进了他的心肺,沿着皮肤骨骼一路向上,将脑中那些曾经死不相违的誓言烧了个干净,留下一堆焦黑的渣滓。
楚一言不发地靠在墙壁上,居高临下瞧着他不断颤抖的脊背,轻轻地合上眼睛。
邓七用来糊弄王九斯并且骗取此人信任的,只不过是当年秋笙卖给楼兰和鬼觉的哑巴□□,充其量不过起个照亮的作用,爆炸力还赶不上年节时家家户户放的太平花。
这缺德东西追根溯源还得深究到楚身上,不过他此时却并无精力闲情安慰此人。
他确实是太累了,如若此时是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出片刻保准睡得如死猪一般。
地道里并无地龙之类的取暖装置,唯一的热源刚刚也被楚浪费掉了,四周的温度正以可感的速度迅速降下去,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斜眼一看,见王九斯依旧以同一个姿势跪趴在地上,长叹一声,伸手去搀他:“跪给谁看?就算还在正月里,也没有晚辈给长辈压岁钱的道理。”
王九斯像是一滩被抽筋剥骨的烂肉,却在楚的双手伸过来时生龙活虎起来,他一把撕开左心口位置的衣衫,摸出一把平时用来削削果皮的小刀,恶狠狠地朝着那处天狼头刺青猛刺下去,一刀见血。
楚偏过头去。
愈发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弥散开来,然而这人还有重要情报没交代明白,楚揉揉眼睛,勉强撑起精神制住他双手,上药包扎。
过程中王九斯十分安静,他强睁着一双眼睛,似乎是在苦思冥想着什么一般死死瞪着楚。
原本誓死追随克斯将军的满腔热血、为家国雪耻而自愿探入大越内部的死忠之心,本就因主将之死冷下一半,如今竟再遇此等君主,身为人臣,再没什么比这更值得耻辱难堪之事,他竟有些茫然无措。
“你我乃是敌人。”
楚抬眉看了他一眼:“各为其主罢了,此事还论何对错?”体力消耗殆尽,却见那受到剧烈刺激的话痨竟然又张口要跟他唠嗑,楚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口中喃喃一句“得罪”,刚要下一记手刀将他变哑巴了,却听头顶一阵骚动,竟是有人在上。
醉花楼早封了,理应是不该再有人进来,楚一把按住地道口,一面压低声音喝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