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光12
一个足够陌生的音节,一个足够陌生的概念。
恨是什么?我不知道。在我过去的七年时间里,我从来都没有过[恨]这种情绪。我害怕过、恐惧过、开心过、兴奋过。我喜欢很多人,我也爱过一个人。
可是现在——内心压抑不住的翻腾着的情绪,急迫想要冲出身体宣泄出来的情绪,想要毁灭一切撕碎一切的欲望,让我为这种从没有体验过的感觉附上了定义,恨。
“为什么……”我看向萨德,“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森先生要骗我?
为什么他要接受和纵容我的爱?
为什么他又弃我如敝履?
为什么他能对我毫无感情?
“因为他不爱你,他也没有爱过你。”萨德乐见其成,“在把你还给我之前,让你拥有最后一段时光的温暖回忆,很符合人道主义精神的怜悯。”
或许萨德说的是对的。七年的陪伴与付出,到最后只让我获得了他虚伪的回应与安抚。想来,又失败又可笑。
“不过在话题结束之前……”萨德将手伸到我的耳边,我只感觉到耳垂一轻,好像什么东西被抽离了。紧接着,那个东西就被萨德弹到了房间角落。“想必狩也不会喜欢吧?那这枚耳钉,我就帮你摘下去了。”
是森先生亲手为我戴上的耳钉,它被萨德摘了下去。烟灰色的晶石不会反射灯光,掉在房间角落里,就只是一颗灰扑扑的石头,平平无奇。
萨德不在意那颗耳钉,可是我在意。我躺在实验台上不能动弹,只是艰难的将头扭过了九十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颗耳钉。
“这样好像也不错,果然顺眼了很多。”萨德拍着手,又随手拿起一旁的手术刀,朝着我的长发斩了下去。
发丝纷纷扬扬落到了地面,原本偏长的头发就变成了短的碎发。我的头发不再能被梳起来了,它变成了我当年逃离实验室时候的样子。
我感觉我的身体上一切和森先生有关的事物都在一点点被剥夺和替换。无论是我触摸过森先生的手,还是看过森先生的眼睛,为森先生而跳动过的心脏。甚至是为了模仿森先生而蓄起的长发,戴着的森先生送我的耳钉,全都被剥夺了。
就仿佛,我这些年真实而又印象深刻的人生经历,我的算不得丰富多彩的人生,也随之被擦除掉了。萨德执着的想要把我变回那个不懂世事没有情绪的傀儡实验体。
可是那是我的人生。
我不想忘记我的人生。
萨德在修剪完我的头发之后,视线就放到了我锁骨处的毒环上,他饶有兴趣的盯着那个环看。我本以为他会像摘耳钉那样把环也摘下去,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
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遥控装置。
“我知道,这不是森首领给你装上的。其实我也很想把这个东西给你摘下来,但是狩现在不乖,所以我还是勉强忍耐一下吧。”他朝我扬了扬那个遥控,又在我的注视下按动了按钮,“看,我从森首领那里拿到的。”
这个装置,我只见到过一次。当我和间先生被认为是间谍的时候,这个遥控装置就发挥了作用。现在,它出现在了萨德的手里。
我动了起来。
我挣扎了起来。
我疯狂抽动着四肢想要摆脱固定我的扎带。
那种从肌肉开始、逐渐到内脏、最后连骨头都被毒药腐蚀掉的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也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看着萨德兴奋中带着好奇的目光,我突然感觉到很绝望,可能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逃出实验室了。我的身体机能在逐渐下降,我的意志在逐渐减弱,我的意识也开始时而清晰时而混沌。
我生出了一种很强烈的想死的欲望,可是我又知道,那对我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再次清晰的意识到了,我被剥夺掉了死亡的权利,这是一种诅咒。
我已经无力从对森先生的爱中汲取支撑下去的勇气了。在身体被毒药腐蚀的过程中,我只能自虐般的一遍遍回想着他对我的每一次伤害、利用、拒绝,我的每一次因他而获得的痛苦和死亡。
“只要狩再忍耐这一次,等到由内而外长成一具全新的身体,我就把你的束缚解开。”萨德很愉悦,说完就要离开。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勾住了他的衣角。
“嗯?想要做什么呢?”他看我。
“……把那份录音,留下来吧。”我努力睁着眼睛,向萨德传递出我的坚持,“……我想听。”
“好。”
他笑弯了眼睛,轻巧的将手机塞到了我的手里,然后果断的离开了实验室。我摸索着再次打开手机的录音,森先生平静的声音就再次响在了空旷的实验室里。宛若尖刀一般,一刀一刀的凌迟着我的心脏。
我恨他。
可我还爱他。
我想保持清醒。
我想活着。
从那之后我大部分时间就都是意识不清醒的混沌状态了。但是无论我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我的耳边总能回放那道录音。
【……这竟然是狩君吗?……狩君竟然变成这幅样子了吗?】
当我意识不清晰的时候,我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森先生真的在我的耳边安慰我,他在问我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在安慰我……
可当我短暂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又会听到森先生的第二句话。
【……狩君已经归还给萨德先生了,我这位前上司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对的,是他亲自放弃我的。他亲手将我打包送给了萨德。我现在所遭受的苦难,全都来源于森先生。我不讨厌他,但是我恨他。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到最后,所有的恨意都凝聚成了一个虚影。他有着一张清隽秀雅的脸庞,细长的眉微微蹙起,高挺的眉骨显得眼窝有些凹陷,一双宛若宝石般清透的紫色眼睛,在夜幕下显得格外漂亮。夜风吹过他的发丝,就朦朦胧胧遮盖了他的半张脸颊。
那是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