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委屈】
林笙的家在外地,晚上车站和高铁都停运,最后是江陌提出来包一个轿车,价格自然比平时贵很多,可在这种情况下顾不得这些。
尽管林笙和父母的关系已经闹到断绝关系的地步,尽管他们从未给予过关心和爱,可遇到这种有关生离死别的事情,他身为儿子没办法冷眼旁观不管不顾。
车子奔驰在沉寂的夜色里,凌晨一点的高速只有偶尔几辆货车,两侧的灯光和前方的指示灯犹如坠落在凡尘的散星,失去生命力只剩最后一点光芒。
林笙从上车后就没出声,与司机的交涉都是江陌沟通的,他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越靠近家的方向天空黑的越厉害,望不到尽头的路犹如一个黑洞,等待他的是不见光的深渊。
江陌转头看向林笙的后脑勺,他安静得像是睡了,但江陌知道林笙没有,他的手一直是凉的,捂了一路也没有捂热。
车程两个小时,司机把他们送到医院门口,这里的灯是不分昼夜的亮着,与漆黑的夜空形成泾渭分明的阴阳之地,如繁星闪烁的光芒可以是送人走的礼物,也可以是迎人来的绝望。
林笙站在门口迈不动步子,这个医院他很熟悉,从小到大一个人来过多次,这一次终于有人陪着,可自己的父亲躺在里面。
他的手还是没有捂热,江陌的指腹摩挲着林笙的手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要不然你在这等着,我上去看看。”
林笙摇头。
江陌陪他走到电梯间没有跟着进去,林笙站在里面摁着开门键盘看着他。
“我就不去了,”江陌站在门外说,“我在楼下等你。”
“你去附近开个酒店睡一觉吧。”林笙总算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不用管我。”江陌说,“上去吧。”
电梯门缓缓合上,林笙站在封闭的空间里,耳边是安静到极致的嗡鸣。
幽静的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踩在瓷砖上的细微声响砸在神经上,突然一股强烈的心悸和恐慌朝林笙袭卷过来,一个月前的那一巴掌历历在目,父母失望又气愤的眼神刻在脑海令他一生无法遗忘。
蓦地,林母通红绝望的双眼与林笙记忆中的重叠,此时此刻再没有当时的憎怨,面容憔悴,看到儿子宛如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跌跌撞撞扑过来,抱着林笙的双臂腿软跪下去。
“……”林笙接住她,顺着林母的力道蹲下,眼睛被icu的红色刺痛,一时间出不了声。
icu等候区不允许大声喧哗,林母哭得汹涌又绝望,她的身体在发抖,终于找到支柱一般,卸下肩上的重担,脊梁一下子垮下来。
林笙第一次看到母亲这样,随着林母缄默的哭泣,他的心也跟着揪紧,在生离死别面前所有恩怨都变得不值一提。
这里的空调开得比较冷,一门之隔,里面全是和死神赛跑的凡骨。
好一会儿林母才冷静下来,林笙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开始询问来龙去脉。
林父是在回家路上出的车祸,他在饭局上喝了点小酒,饭后打麻将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输得太多以至于一出茶楼就给林母打电话。
“他喝了酒又输钱心情很不好,让我去接他。”林母的声音发颤,把头埋得低低的,“太晚了我不想去,在电话里跟他吵了几句,然后他就说要把车开回来。”
“他之前只要喝酒都会叫代驾,我想着他的朋友们也在,应该会帮他叫或者拦着他。”林母的情绪很激动,双手死死拽着林笙的胳膊,“谁知道他竟然真的自己开车,你说他这不是找死吗?!林林,现在怎么办?你快想个办法……现在怎么办啊?”
林笙的头很痛,林母的哭泣像千万个小虫子在脑袋里盘旋,啃噬着神经末梢。
他扶着林母让她勉强能坐稳,大脑艰难地转动着,事情已经发生,现在不是责怪酒驾这件事,“和他相撞的那辆车怎么说?”
“人家是正常行驶,我们这边不占理。”林母的眼泪没断过,“但警察说伤情严重的话,需要那边承担一部分医药费。”
林笙听了这么久,总算听到一个重点,“那剩下那部分呢?”
icu的费用很贵,最低都得两千块一天,如果中途使用一些特殊的保命药物或者机器,费用又得翻倍增长。
住进这里的人都是在阎王手里抢人,而抢人的前提是得有钱。
林母吸了吸鼻子,哭这么久稍微冷静一些,“剩下的部分当然是自费,这些年我们手里还有一些积蓄,但是不多………”
“为什么不多?”林笙打断她的话。
林母语塞,看着儿子冷静没有情绪的脸,眼泪又顺着脸庞往下淌,“你知道你爸一直喜欢打牌,以前还知道节制,知道要养一个儿子还得为你攒老婆本。可现在……出了上次那事儿,你爸心情很不好就想找个地方发泄。”
林笙听笑了。
他对父母没有什么感情,从听到林父出车祸到现在情绪波动都不大,父母对他而言更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最需要父母陪伴的小学时代夫妻俩天天泡在麻将馆,他是自己把自己养大的,后来初中、高中住校,一周见一次的频率他们俩都不来接送孩子上下学,心情好了多给一点钱,心情不好的时候能把不顺心的事情全部怪在他头上。
林母还好,柔软是母亲的底色,她给过林笙关怀和母爱,只是这些在叛逆青春期形成一种对抗,让关系一度降到冰点,最后还是林母从中调节才勉强维系着和谐。
“妈,他的钱也是你的钱,他把你们的共同财产拿去输掉,你还为他找借口觉得这只是发泄吗?”林笙对躺在icu的人没有任何担心,只有林母恨铁不成钢,“即便你们觉得没必要为我攒老婆本,就可以不留钱傍身?他输钱你就由着他去?那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拿不出钱要怎么办?上街去要饭吗?”
林母哭成泪人,后知后觉后悔,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安逸,有存款有房子,麻将只是娱乐影响不了什么,可真当出现需要用钱的时候,只恨钱少。
“你们现在卡里还有多少钱?”林笙问。
林母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是说不出来还是防着林笙。
深夜的走廊上只有母子二人,空调冷气吹在林笙的背脊,冷气顺着皮肤渗透进肺腑。
“我对你们的积蓄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们有钱就多用点好药物,没钱就赖着看他什么时候断气。”林笙倚着墙,他的脸色比墙面还白,垂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懒得分辨她欲言又止代表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林母听到“断气”二字反应很大,红着双眼瞪林笙,泪珠还挂在脸上就开始维护自己老公,“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爸爸,哪儿有当儿子的诅咒爸爸死的?就算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你就做得很好吗?要不是你——”
后半句话林母没说,但林笙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要不是他和男人住在一起,他爸也不会心情差到不懂节制,拿着给儿子的老婆本去输。
要不是他不懂事,父母何故会糟心成这样。
要不是他做事太绝,他们之间也不会僵成这样。
———说来说去还是怪他。
林笙沉默地看着林母,在这片死寂中慢慢红了眼眶,一字一顿开口:“妈,他输掉的是你的钱,和我半毛钱关系没有,我也没有任何兴趣。是,我是个不孝子,什么事儿都怪我,我认。可他干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除了折磨你折磨不了任何人。就算他捡回来一条命,万一以后是个半残,躺床上吃喝拉撒要你照顾。你到现在还在为他说话,谁又来心疼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