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遗跑得很讲究,心比脑子更快地规划好了路线。
既没有快到后面的人完全追不上,也没有慢到让人很轻易就追上。
李遗也想不清楚究竟是想要那人追上自己,还是别追过来。
不追过来,说明那人不在意,他也就可以装作没看见,继续逃避。
追过来,也不能说明那人在意,死了七年的人,忽然再出现,好奇心驱使也会追上来。
况且两人见了面,也不过就是相顾无言,就像以前沉默的大多数时间一样。
李遗想到此,停下了脚步,发觉根本没人在后面追逐自己。
自作多情四个字紧紧绞住了他的心。
于是他叹了口气,第无数遍跟自己强调:不要试探,不要妄想,不要自作多情。
前面是一片湖,湖水在月光下跃动成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碎片。走近了,湖水清澈见底,映出湖底的石头和水草。
李遗在岸边看见了自己的脸,一张有点失落的脸,眼尾下垂,还有点可怜的意味。
一滴水掉在湖面上,荡开倒映着的李遗的脸庞,水面回归平静后,场景转换到了十年前。
也是这么个夜晚,李遗蹲在岸边,神色失落,可怜地看着湖面里的自己。
那时候他去边缘森林,寻找传说中的仙缘草,以求父亲同意让他去门派修仙。
然而仙缘草还没找到,他先被一团黑色恶灵雾下了咒。
“刚才在你身上下了死咒,是刻在骨头上的咒,这咒至死方休,三年之内,要么他死,要么你就万虫噬心啃骨而死。”
“要你杀的人就在巫山门派里面,名叫白藏。”
“杀死白藏——”
“杀死他……”
那咒刻在背上,脊骨的地方形似竖着眼睛,两边对称散开着几片花瓣状的叶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伴随着至死方休的死咒,白藏成为了李遗的噩梦。
十年前失落的脸和十年后失落的脸在水中重叠,但白藏对于李遗来说,已经从陌生人变成了唯一的师徒,再一别七年。
李遗甩了甩脑袋,认为自己实在不该在此感叹。
然而就在他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在水里看见了一道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大战乱时期的衣袍,里衣是如雪般的洁白,交叉的领口和外袍则是鸢尾花般的紫色。
李遗瞧着那道影子怔了神,蹲坐在地上,视线全然落到了那人的衣袍上,又落到了、手上。
还没看清那人手上拿的是什么,他就见那道身影动了,紧接着背上吃痛,他下意识地往一边闪开。
在起身到闪开的动作之间,足够那人再甩出一鞭子。
李遗眼前衣袍翻飞,他先是闻到一阵冷冽的气息,才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一鞭子落下,李遗揉了揉疼痛的手臂。
鞭子很软,上面有块块的鳞片,温润的触感很像是蛇。
见又是一鞭子挥过来,李遗连忙向后闪躲。
然而就在他向后躲的时候,白藏也跟着向前,始终跟他保持着鞭子能挥中的距离。
李遗不断向后退,退得也很讲究,不至于让他师尊鞭子轻易地抽中他,但如果他师尊是铁了心要抽,鞭子一定落到他身上。
两人这样追逐着,身影在地面飞速地来回穿梭。
李遗不明白他师尊这是做什么,抬头望去,只见他皱着眉,轻轻咬着薄唇,是个略微苦恼的表情。
这一看,看得李遗又怔了神,结果那鞭子立马卷到他腰上,死死缠住了他。
鞭子越卷越短,两人越贴越近,李遗的心跳得比大雨落地还要乱,就那样看着他师尊朝自己走过来。
白藏问出了今晚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躲着我?”
李遗脑子四肢早在两人靠近的时候都全部空了,只看见师尊嘴唇动了,至于说了什么,他是一点没听见,只怔怔的愣在原地。
白藏见他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样,挥着鞭子就把人甩到了湖里。
扑通——
李遗整个的入了水,脑子稍微清醒了两分,但清醒得有限。只够他见师尊站在湖边,大有他一上岸就甩鞭子的架势,便继续待在湖里,扭头去看他师尊在水里的倒影。
李遗知道师尊在看自己,他也看着师尊的倒影,两人互相看着,却没有对视。
他现在心里很激荡,脑子想了很多,但好像什么也没想。想到最后,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只轻轻汇成了两个字。
“师尊。”
白藏听此,问出了今晚第二个问题:“你还当我是你的师尊?”
李遗嗯了一声,又说道:“一直都是的。”
李遗知道师尊是个寡言的人,但他很想知道此刻是为什么沉默,为什么因为他而沉默。过了许久,白藏动了,挥鞭子把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虽是秋天,但白日里太阳暖烘烘的,李遗穿得并不多。这一下水,浑身湿透了,上衣湿漉漉的贴在胸膛上,把他劲瘦的身材尽数展现。
风吹过,李遗忍不住地瑟缩起来,显出几分避世修养后的脆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