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梅长苏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一软,连带着语气也软了不少:“真的只是风寒。过两天就好了。”
“是吗?”萧景琰还是那样盯着他,“那就好。”说完低下头继续喝那滋味难言的粥,梅长苏却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听这口气,难不成过几天自己若没好起来他还要来兴师问罪?
两人相对无言的默默喝粥,梅长苏早就没了胃口,可这时气氛莫名尴尬,他实在怕自己没吃完就放下碗又惹出对面那位的什么幺蛾子,只好十分痛苦地用勺子数米粒似的朝慢慢朝嘴里填。
萧景琰不挑食这点他倒是一向十分敬佩的,这么难吃的东西他居然也能头都不抬大口大口地往下咽。待到吉婶紧赶慢赶炒了四个热菜并一小壶酒端上来时,那一大碗粥已然不剩什么了。
“殿下这是饿了吧?”吉婶一看就得出了个再自然不过的推论,“哎呀,今晚的饭已经叫那些小子吃光啦!现煮怕是来不及,倒是有早晨剩的馒头……可就怕太失礼了。”
萧景琰:“……”他真的不是因为肚子饿才喝这怪味粥的,可这叫他怎么解释?
梅长苏低头忍笑,顺势放下手里还剩了一小半的粥碗,慢悠悠地开口解围:“殿下用些酒菜吧。这个时辰了,也不宜吃得过饱。”
吉婶的手艺着实不错。虽然仓促之下只是几个家常小菜,但色香俱全,叫人看着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萧景琰也不客气,拿起筷子便吃,吃了两口抬起头:“这些……你也都不能吃?”
梅长苏脸现无奈之色:“晏大夫管得紧。”说着替他斟了杯酒。
酒香飘出,萧景琰就愣了一下。
“照殿红?”他从前虽不受宠,宫宴总是要参加的,因此这酒中极品他也尝过一回。只是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喝上第二次,忍不住道,“苏先生好阔气。”
“殿下难得赏脸在寒舍用餐,可惜菜色简薄,只好在酒上下功夫了。”梅长苏笑了笑。
“怎么是我难得赏脸?你留过我吃饭吗?”萧景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梅长苏深深后悔没让吉婶端一筐馒头来塞住这人的嘴。
萧景琰觑着他哑口无言的模样肚中暗笑,又自斟了一杯酒饮下。他虽不是嗜酒之人,但这样的好酒真是任谁也无法拒绝的。
醇香甘美,入口后犹如一条细细的热线直通到胸腹间,萧景琰心中正自赞叹,余光瞥见梅长苏盯着他手中的杯子,喉结上下动了动。
“酒也不能喝?”萧景琰叹了口气,轻声问。
梅长苏一惊,迅速将视线挪开,却也忍不住长叹出声:“是啊,酒也不能喝。”
平时也就罢了,可这照殿红的香气……真是要命了。
“过些天,风寒好了,能喝吗?”萧景琰抿了抿唇。菜不能吃,酒不能喝,整天就靠药和那点滋味比药也好不到哪去的粥活着,这叫过得什么日子?
之前他每一次发病,莫非都是这样过来的?
梅长苏微微蹙眉。他在萧景琰面前总是将自己的病说得无关痛痒,就是不想听到他这种带着同情的试探口吻。
“病好了,自然就能喝了。”他牵了牵嘴角,语气漠然。
萧景琰沉默片刻,忽然放下杯子,连酒壶推到一旁:“那便等你好了,咱们再一起喝。”说完站起身来:“不早了,你歇着吧。不必送了。”
他来得突然,走得突兀,梅长苏却也不问不留,站起身沉默地施了个礼,目送他向密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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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蒙挚带来了萧选为了安抚“无辜被牵连”的客卿所赐的一柄玉如意并朝堂上的消息。
听到萧景琰要带同朝中重臣来拜会自己,梅长苏脸上不禁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情。
倒不是意外萧景琰会想方设法的为他在朝堂中铺后路,而是――他觉得萧景琰昨晚走的时候,约莫是生着气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但以那人一向的臭脾气应该好几天都不会再出现了才是。
感觉自从那晚之后,什么都不对了。他原以为他对萧景琰了如指掌,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见得。
至少萧景琰对他心仪的人会是怎样的态度,他就完全不了解。
莫非那水牛喜欢一个人,就是跟他横着说话,比平时更加不讲道理,还外加喜怒无常?
“小殊?”蒙挚见他神情古怪的发怔,忍不住唤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梅长苏一惊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不禁耳根微微发热,在心中唾弃自己――倒好似他心仪的真是你一样!
“没事,没什么不妥,”梅长苏低头轻咳两声,“只是我大事了却之后总是要离开的,怕白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没错,他迟早是要离开的。
而萧景琰昨日的种种反常多半只是出于愧疚和感激,再加上被自己的言辞刺激到而已。只要自己稳住心神,别又像那晚一样情不自禁,其他的便交给时间去淡化吧。
待萧景琰登上太子之位,再为他择一个温婉贤淑、家世合宜的女子为妃。日后他身登大宝,免不了三宫六院,多年后儿女绕膝时再想起从前与某个谋士的荒唐意外,大概也只会莞尔一笑了吧。
蒙挚听他口中说着要走,眼底却是一片惘然,想要相劝,又觉无从劝起――从前他和靖王是好友是手足,他俩的事自己还可插两句嘴。可如今……怕是不方便再胡乱置喙了吧?
“咳,将来的事,你也别操心太多了,”蒙挚拍了拍他,“好好休息,大哥明天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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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萧景琰果然带着沈追蔡荃登门拜访来了。
梅长苏看他脸色如常,好似昨天只是自己的错觉,也不禁暗中嘀咕,莫非是自己心神不宁胡思乱想了?
四人见礼,分宾主坐了,越谈越是投契,直聊到晚饭时间还意犹未尽。
梅长苏留三人用饭,菜色自然比昨天招待萧景琰的丰盛了不知多少,酒却是比照殿红略逊一筹的秋月白。
沈蔡二人连连夸赞,直道苏宅的厨子比之螺市街上墟市大酒楼里的有过之而不及,苏先生真是好口福。
可是即刻也就发现,好口福的苏先生只是在喝一碗看上去极其清淡的白粥,都不禁关切询问。梅长苏笑着道近日着了风寒,脾胃失和,大夫嘱咐只准吃白粥,只好下次再陪两位大人尽兴痛饮了。
二人道那是自然,先生好好降息,改日携酒来访。
三人相谈甚欢,萧景琰却只是静静在一旁听着。他向来沉默寡言,沈蔡二人也不在意,抓紧时间向梅长苏讨教。饭吃完了要问的事却还没问完,眼看着天色渐暗,那两位大人殊无告辞之意。萧景琰不得不出声提醒,催着二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