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醉烧刀
入夏之后,雨水多了起来。
今天这一场从午后就开始淅淅沥沥,一直到晚膳时分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反倒越下越大了。
梅长苏推开轩窗看着外头的雨幕,萧景琰站在他身后:“这么大雨,不能走了。且吃了晚饭再说吧。”
“甄平还在外头候着呢。”梅长苏皱着眉头,仿佛真的很为难。
“叫人先让他回去,”萧景琰毫不在意,“待会儿雨停了我派人送你就是。”
“……也好。”梅长苏考虑了片刻,颔首应了,“换个地方传膳吧?”在萧景琰提出疑问之前,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难得不在晏大夫眼皮子底下吃饭……”
萧景琰立马懂了,好笑道:“就这么馋酒?我可应承过晏大夫要看着你的,别以为他不在我就会纵着你。”
“……哦。既然都没酒喝,那我还是回府吃饭吧。”梅长苏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陛下,臣告退。”
萧景琰一把揪住,无奈道:“先说好,只能喝淡酒,最多不能超过三杯。”
梅长苏一本正经地道:“谢陛下恩典。”可萧景琰转开视线前,却分明看到他在用嘴型说“小气”。
萧景琰表情微滞,随即不动声色地扬声唤人。
如今的梅长苏偶尔会在他面前流露出记忆中属于“林殊”的那一面。每每看到,他心中都难免既欣慰又酸楚,却不敢表露出什么,因为知道自己无论是喜是悲,都只会提醒梅长苏他与从前的不同。
梅长苏太在意这不同,在意到几乎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
晚膳摆在了养居殿。
这还是萧景琰登基后梅长苏头一次来,四下转着看了看。萧景琰不喜奢靡,将萧选那些华贵的金玉摆件饰物都撤了,轩窗下书案上只是简单的文房四宝,壁上也只几幅山水字画。
最内重的寝殿里毫不意外的看到自己的朱弓。萧景琰大约是连架子一块从靖王府搬到东宫,又搬到了这里,与那次拜访靖王府时看到的竟全无差别。
梅长苏伸手拿起,试了试弦,转头看着萧景琰似笑非笑:“今天不叫我‘别动’了?”
萧景琰先是一愕,随即干笑几声,讷讷无言。心里隐隐觉得奇怪――大约是怕他内疚,梅长苏平日从不提先前他不知他身份时两人的龃龉误会,今日却竟拿来开玩笑?
但梅长苏随即放下朱弓伸手拉了他道:“我闻见香味了,快走快走。”
晚膳皆是梅长苏素日喜欢的菜色,还有一盅鲜香扑鼻的茯苓鸡汤,是太后“碰巧”命人送来给皇上的,又“碰巧”炖的多了些――皇上一个人想必喝不完,不妨给苏舍人也尝尝。
萧景琰果然让人上了一壶酒,是宫中自酿的果子酒。酒很淡,入口绵柔,微带甜酸,十分好喝――就只是不太像酒。
梅长苏饮了一杯,咂咂嘴:“我不喝这个,我要喝醉烧刀。”
“没有!只有这个,不愿意喝就喝汤。”萧景琰瞪他。
梅长苏不语,抿唇和他对瞪。片刻后萧景琰败下阵来――
“就一杯啊!”
醉烧刀酒如其名,乃是烈酒。京中贵胄不常饮,倒是军中常备,雪天寒夜行军时喝两口可以御寒。
萧景琰本不想这么纵着他,他也不过才从鬼门关回来数月而已,烈酒伤身,岂能轻易饮得?但听到醉烧刀,自不免想起军中岁月,想起军中岁月,就想起当年的赤焰少帅……
他这些年是不是也常常怀念这酒的滋味,就像怀念那些跃马横枪的豪烈?
这么一想,哪里还忍得下心不让他喝。横竖自己在旁看着,喝一小杯,应该没什么大碍?
宫人送上酒来,梅长苏缓缓斟了一杯却不忙饮,端在鼻端仿佛要细闻滋味,待宫人退出后缩了缩脖子道:“窗户没关?”
萧景琰懒怠为这点小事又唤人,自己起身去将那开着一小条缝的窗关了,再一回头,只见桌边那人正直接就着酒壶仰头猛灌。
“你……林殊!”萧景琰两步纵到他身旁劈手夺过酒壶,发现已经少了大半,怒道,“你胡闹什么?!”
梅长苏还没吃多少东西,喝得又急,烈酒恍如一道火线直烧入腹,就这片刻脑袋已开始发晕。
他抬眼看着萧景琰气急败坏的脸,微笑道:“别生气。”
他不是胡闹,只是需要酒来壮胆。
萧景琰脸上的怒意很快变成了担忧,他在梅长苏身旁蹲下身,单膝点地,仔细查看他脸色,问道:“小殊,发生了什么事?”
梅长苏伸手去够他手中的酒壶:“让我喝完,我就告诉你。”
萧景琰反手将酒壶远远扔开。酒壶落地摔成几瓣,里面的残酒溅得到处都是,整个殿内顿时酒香四溢。
梅长苏十分可惜地哀叹了一声,却就着抢夺的姿势靠在萧景琰身上不动了。
“小殊……?”萧景琰扶着他的腰,又试探地换了一声。
“嗯。”梅长苏懒懒的回应。
“醉了?”
“有点。”
萧景琰苦笑,将他打横抱起朝里走:“那今晚就别回去了,在这睡吧。”顿了顿又道:“下这么大雨,留宿也是常情,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梅长苏不语,任由萧景琰将他放在龙床上,双目微阖好似已经醉的睡着了一般。却在萧景琰安置好他直起身子准备走时一把扣住了他手腕:“我睡这里,你打算睡哪里?”
萧景琰原本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一愣之下眼神游离:“我……外间有软榻,你安心睡就是。”
梅长苏忽然挺腰坐起,用力一拖,不知怎么使了个巧劲,将毫无防备的萧景琰扯得倒在榻上,随即合身压住,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
萧景琰愕然看着他清亮的双眼,恍然大悟:“你装醉?”
梅长苏冷哼:“谁装了?我不过刚好醉到敢以下犯上,却还没醉到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而已。*”
萧景琰听着他这绕口令一般的话满头雾水,被他这样压着又十分不自在,挪了挪身子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