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姥姥2
番外9姥姥2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反倒让萧玉鸾微微一怔。她擡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阶下躬身而立的青年臣子。他姿态恭谨,依旧并无半分逾矩。
一丝极淡的兴味再次浮上心头。萧玉鸾面上不显,只淡淡道:“既如此,便坐下吧。”
宫人无声而迅速地添置了碗筷座椅。周允安谢恩后,在离御案稍远的下首位置端坐下来,背脊挺直,仪态无可挑剔。
殿内一时安静,只有宫人布菜时轻微的声响。
萧玉鸾忽然开口:“朕听说过你科考一途的曲折,你十九岁便中解元,因家中祖父母,父母接连去世,二十八岁才能参加春闱,你家中应当还算富庶,不然不能支持你读书这么多年,缘何你娘亲要熬夜纺纱织布?”
听到这个问题,那进入宫殿到方才一直镇定自若的起居舍人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过了不知道一息,还是两息,他才深吸一口气道:“回陛下。”
周允安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臣……并非那接连去世的周家二老亲生。他们实际上是臣的大伯与大伯母。”
他略微停顿,似在平复心绪,方才继续道:“臣的生父,是周家庶子,因……不为祖父所喜,早早便分了家出去,自立门户。家中并无多少财产,全凭父母辛勤经营,方勉强供臣读书。”
“臣年少时侥幸中了秀才,名声初显。而彼时,大伯与大伯母膝下犹虚……”
他话语到此,微微一顿,其中的无奈与命运的拨弄已不言而喻,“族中长辈做主,将臣过继到了长房名下。”
萧玉鸾执箸的手微微一顿。她生于皇室,见惯了世家大族内部的倾轧与算计,此刻瞬间便明白了这过继背后的权衡与心酸。
说是“过继”,但这与“摘果子”有何异处?怎么早年不曾帮助一二,周允安年少中了秀才便要过继了?
“你是几岁被过继去的?”
“微臣年十六中案首,十七岁才被过继,十九岁中解元。”
也就是说,这周家大房仅仅供了周允安两年读书,便供出了个举人,然后生生拖累了周允安近十年。
她看向周允安,目光中不禁起了些许怜惜,这小周大人的运气未免太差了吧?
“你家这些人拖累了你呀……”
读懂萧玉鸾的眼中的情绪,周允安苦笑了一声,又勉强微笑道:“祸福相依,大伯父一家虽是想靠我光耀门楣,但我刚中举他们便接连去了,最后周家也落到了我的手中。”
这句话周允安说的并无半分遮掩,最后一句透露出了诸多信息,显然他也并非是什么软柿子,之前也只是蛰伏而已。
“看来,是朕小觑小周大人了。”萧玉鸾眼中的怜悯消散转为欣赏,“能于逆境中隐忍,于机会出现时把握,不错。”
正好此时,早已准备好的膳食被端了上来,一一摆好,因萧玉鸾在外多年,知道民间疾苦,故而她作为帝王的晚膳也只有三菜一汤,并一份点心。
她拿起筷子,示意周允安用膳:“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如今你既站在朕的面前,前程已踏入光明。好好用膳吧。”
“谢陛下。”周允安拿起筷子,安静地用膳,而后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待晚膳用完,他利落地带着文稿退出。
夜色笼罩下,周允安快步走在宫墙夹道上,冬夜的寒风扑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热切。他拢了拢官袍的衣袖,压住了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就要这样一步步地攀附上这棵参天大树……
攀附太孙?他并非没有想过。可东宫如今人才济济,昭王府旧臣、杨家奚家势力、如薛沉这般早早押注的勋贵,还有前两科的状元郎早已将太孙身边的位置占得满满当当。
他一个“迟到”了近十年的状元,即便再有才华,挤进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想要脱颖而出,难如登天。
但陛下这里不同。
人人都道女帝年事已高,即将还政。可周允安看到的,却是一个心智依旧敏锐、手腕老辣、且在未来三年内依旧掌握着至高权柄的帝王!
更重要的是,正因她即将退位,许多原本围绕在帝王身边、汲汲营营的势力已开始悄然转向,这才留下了可供他这样“后来者”填补的空隙!
名声有污?他不在乎。被诟病投机取巧、实为佞臣?他更无所谓。
他失去的十年光阴,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弥补回来。
他要的不是清流美誉,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力和位置,是能让他施展抱负、不再受制于人的舞台。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剩下的几年里,成为陛下最得用、最信任的近臣之一。
待陛下退位之时,他周允安的名字,必须深深烙印在新朝的权力核心之中!
只要自己不借女帝之势做有损家国,太孙之事,即便是太孙继位,也不会动他分毫,届时他再尽心侍新朝,又有何妨?
夜色中,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灯火通明的明华殿,黑沉沉的眸子里有着一丝灼热。
那边薛沉急匆匆地冲到了沈府之中,沈玉山这两日又着了风寒,故而没有再进宫。
听着他那咳嗽声,薛沉到嘴的话缓了缓,拧眉嫌弃道:“文臣就是文臣,就你这身子骨,怕是要走在老子前面。”
沈玉山拥着厚裘坐在暖榻上,正就着烛火看书卷。
听得薛沉这粗声粗气的话,他擡起眼,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声音因咳嗽而略显沙哑:“薛侯爷……咳咳……登门便是来咒沈某早死的?”
薛沉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坐下,自己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灌下,这才感觉一路疾走的寒气散了些。
他瞪着沈玉山:“老子是来提醒你!你再这么病恹恹地窝在家里,宫里那头就要被人钻了空子了!”
沈玉山执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语气平淡:“薛侯指的是……周舍人?”
“除了那小白脸还有谁!”薛沉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来气,“陛下近来都让他陪着对弈了,那可是从前你的活,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
沈玉山沉默片刻,将书卷轻轻放下,擡眸看向薛沉,眼神深邃:“薛侯,陛下是君,我等是臣。陛下要用何人,和何人下棋,岂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狗屁!”薛沉猛地一拍桌子,“少跟老子来这套!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那小子心思不纯!他那等意图攀龙附凤之人……”
“薛沉。”沈玉山打断他,“你既然知道他是那意图攀龙附凤之人,还担心什么?”